龔曙光:津市三頓飯

龔曙光   紅網(wǎng)   2023-09-18 22:04:48

△ 龔曙光

文/龔曙光

第一頓,其實只是過個早,填填肚子,算不上正經(jīng)八百一頓飯。

七十年代末,津市至長沙的班船還在開,碼頭邊高聳的望江樓,也還在。我趕船去長沙上學,挑了早晨四點的班次。河面上白霧漫漫,輪船上的燈,淡得像幾點漁火。倒是岸邊的望江樓,燈火亮得晃眼。好些趕船的人,排在燈下熱氣騰騰的蒸籠前,等著買剛出籠的包子、饅頭和花卷。大廳里,也坐了不少人,那是吃粉吃面吃餃兒的,起了大早來搶頭鍋。趕船的人,不敢坐在那里細品慢咽,買到面點便往碼頭跑,生怕誤了船。我也是,捧起白紙包著的四個包子,趕忙登上船。沒等找到座位,便塞了一個包子在嘴里,顧不得剛出籠的包子燙人。望江樓的包子,在津澧一帶,不僅是個傳說,簡直算個人生追求。此前我雖沒吃過,卻不知多少次被人饞得直咽口水。包子雖燙嘴,但果然面皮軟肉餡嫩湯汁鮮,是從未品嘗過的味道。船還沒出港,我就把四個包子消滅了。透過船窗望著岸上的望江樓,竟有些不舍。大學四年,去長沙上學,我?guī)缀醵甲?,照例是早班,照例是捧著四個望江樓的包子,急急匆匆往碼頭跑。

津市全貌。

后來,我吃過的包子自然是多了,狗不理、慶豐、城隍廟的生煎、廣州酒家的流沙,味道怎么都不如望江樓的好。起初以為是早年沒東西吃,見識少,味覺記憶被強化美化了。但有一次,偶然在津市碰上一吃貨,七八十歲了,說起望江樓包子直咂嘴,因為那時的望江樓,已經(jīng)拆成了一塊平地。他說望江樓的包子,除了面好肉鮮,另有兩個絕招:一是鮮肉切成小塊后,不是用刀刃剁,而是用刀背敲,不緊不慢敲出的肉泥,才鮮嫩爽滑;二是包子要現(xiàn)包現(xiàn)蒸,且一次只蒸一兩屜,確保受氣均勻。這樣出籠的包子,才不至于有的蒸過了頭,有的還沒到火候。望江樓的名氣,靠的是面點,這些北方的食品,一旦到了津市人手里,求精求細慢慢琢磨,天長日久,便有了自己風味,有了自己的絕活。

資料圖。

第二頓,是十多年前的一餐午飯。一個從老家夢溪出來的兒時朋友,在津市發(fā)了財,非得請我吃頓飯。他來酒店接了我,車便馳過澧水往山里開,說是要帶我吃個特別的菜,三天前就定好了。神情和語調(diào),很有些神秘。車在一農(nóng)家小院里停下,五六間紅磚青瓦的房子,竹木掩映,清潔清靜。是一個小山環(huán)抱的山窩,兩三戶人家,彼此獨立,隔得也遠,若要呼叫和應答,須扯開喉嚨喊。

老板看上去與我和朋友同齡,堆著笑迎出來,說烏龜已做好。他領著我們到院里的一口水井旁,從井里打上一桶水,讓我們掬水喝了兩口,然后洗了一把臉。朋友說:他家做烏龜,靠的就是這眼泉水。這么多年,他不去城里開館,守的就是這股水。主人說他做烏龜,是跟夢溪街上的叫花子學的,說著,便拿出叫花子傳給他捉烏龜?shù)你^子簍子。這很令我意外!叫花子當年從夢溪突然消失,莫非來了嘉山?我沒將疑惑表達出來,因為嘗一嘗烏龜,立馬我就能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小時候,叫花子做的烏龜,沒哪個孩子比我吃得多,要說給叫花子當徒弟,我比他早。如果不是父親不準許,還操起竹棍打了我一頓,說不定我才是正宗傳人。

△毛里湖甲魚 圖/謝長貴

老板端了個瓦盆上來,盆里放著個裹滿白灰的泥球。他拿了塊半干半濕的白布,將灶灰擦拭干凈,拿起一把小木槌,旋轉著敲打泥球,敲得燒干的泥球裂開,一塊塊掉下來,露出里面卷著的稻香,然后拿起一把剪刀,將稻草剪開,露出包裹的荷葉,立馬有一股清香散發(fā)開來。他慢慢將荷葉一層一層削開,最終露出了醬色透亮的烏龜肉。一看這程式,我便知道,老板真是叫花子的徒弟!他招呼我們上桌,說是必須趁熱吃,一涼味就差了。桌上只有四個菜,除了烏龜,一缽土雞湯,去了浮油和雞肉,只剩下漂著蔥花的清湯,一碟清炒榨菜頭,一碟熗炒燙蘿卜菜。烏龜入口,軟糯脫骨而不柴,醬汁濃稠而不膩,荷香清雅而祛腥,完全是當年叫花子燒烏龜?shù)奈兜馈?/p>

聽說我小時候常和叫花子在一起,差點當了他的徒弟,老板便滿臉羨慕,立馬當我是親人,說話也沒了顧忌。他說:做燒烏龜?shù)脑E竅有三:其一是選龜,必須是野生公龜,三兩左右,小了一燒變炭灰,大了入不了油鹽;其二是養(yǎng)龜,選好的烏龜必須再養(yǎng)三個月,且須養(yǎng)在冷冽的泉水里,讓其清腸洗胃,去穢去腥。泉水礦物質(zhì)多,營養(yǎng)豐富,烏龜不吃東西也不會變瘦。烏龜若瘦了,肉便老,燒出來像水牛肉;其三是挑荷葉和稻草。荷葉得是清晨帶露采的,稻草則是帶穗的糯谷草,新荷的清香和糯谷草被烤出焦香味,混在一起不但祛腥,而且解膩。

△津市牛肉粉

第三頓是宵夜,在大湖邊,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荷葉中間。蓮花雖已過季,葉子卻依舊茂盛,近邊秋月?lián)岷桑h處碧水漾月,月輝水霧籠為一體,天地皆朦朧。別的城市吃燒烤,煙熏火燎,觥籌交錯,吆喝宣天,而這里,卻山水清雅,風爽月瑩,環(huán)境便已可餐可品。

一張十米長桌,其上擺滿燉缽、炒菜、鹵味、醬菜和燒烤,各式各樣目不暇接,端著碗筷轉來轉去,不知往哪下箸。桌上每一樣,都是從津市最有名的老字號挑選來的,算得上一次津市餐飲品牌的博覽會。不僅水運憲、蔡測海、閻真、王平、沈念和李卓驚呼嘆為觀止,就是我和韓少功,兩個津市人,也算開了眼界。這一頓,不要說每樣嘗一嘗,就是每樣看一看,便飽了。如今一說津市,就是牛肉粉,想來真是一俊遮百?。∫煌肱H夥?,遮擋了多少津市美食的口碑和名頭。

其實,我就出生在津市,父母中年后,又工作生活在這里,要說吃津市的飯,當然遠不止三頓三十頓。但就這三頓,大體也能代表我心里的津市美食。這許多年,一提到津市,首先想到的總是吃。我當然知道這不對,畢竟這里可圈可點的東西多。也想過要改,卻總也沒改掉。

責編:陳詩雅

一審:陳詩雅

二審:文治凱

三審:楊桂清

來源:紅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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