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燾在長沙的教育活動

陳先樞     2023-12-07 16:50:48

城南書院船山祠

文/陳先樞

清同光年間郭嵩燾曾經(jīng)三度在長沙從事教育活動。與三次教育活動相對應的學校分別為城南書院、湘水校經(jīng)堂和思賢講舍。

同治五年(1866年) 郭嵩燾在署理廣東巡撫任上因允準英人進入潮州城遭人反對,加之與總督有意見而被開缺。他回到湖南后,大力宣傳洋務思想。他不僅對科舉制度表示不滿,而且對洋務派的新式學堂京師同文館也頗有微詞,認為它不過是“虛文相應而已”,其管理制度類似于科舉制度,使“朝廷敗壞人才,莫甚于大考”。他主張“廣開西學館”,特別要多開設工藝技術方面的學校,以便使“有人服其業(yè),知其所以為利,庶幾人心所趨,自求之而自通之”。 同治九年(l870)年4月,郭嵩燾受湖南巡撫劉崑之邀開始在長沙主講城南書院,門生約六七十人。這時,城南書院已從天心閣下遷回妙高峰城南書院原址。郭嵩燾一上任,就主持了城南書院的修繕工程,對工程質(zhì)量進行了嚴格的監(jiān)督。他一貫認為,“講學治經(jīng)”“以不為風氣所染為俊杰”,而“宋明之語錄,本朝之漢學,皆風氣之為也,……固非道之所存矣”。因此,他在主講城南書院期間,大力提倡“實學”“時務”。所授經(jīng)課往往與傳統(tǒng)觀點相抵牾。他剛剛為諸生授課不久,在講孟子“萬物皆備”思想時,否認通常的“說性”之解,以為是“論仁體”,而孟子“亦隱然自道所得”。因為這一解釋與傳統(tǒng)觀點不符,為諸生所不理解,諸生因撰一聯(lián)諷之:“萬物皆備孟夫子,一竅不通郭先生”。他深感“書院氣習之壞,至不可問”, 因而對城南書院進行了一系列的整頓。

1870年11月他以山長名義發(fā)起修建王船山祠。此舉又遭到一些人的阻撓和反對而一度停工。郭嵩燾極力堅持,排除干擾,終于修成。郭嵩燾親自為之立神位,撰祠聯(lián),聯(lián)云:

訓沽箋注,六經(jīng)于易尤專,探羲文周孔之精,漢宋諸儒齊退聽;
節(jié)義文章,終身以道為準,繼濂洛關閩而起,元明兩代一先生。

又撰寫《船山祠碑記》,介紹王夫之的著作,贊揚王夫之的經(jīng)世致用學風。記曰:

先生生明之季,下逮國朝,抗節(jié)不仕。躬涉亂離,易簡以知險阻,通德達情,既誠以明。而其學一出于剛嚴,閎深肅括,紀綱秩然。尤心契橫渠張子之書,治《易》與《禮》,發(fā)明先圣微旨,多諸儒所不逮,于《四子書》研析尤精。蓋先生生平窮極佛老之蘊,知其與吾道所以異同,于陸王學術之辨,尤致嚴焉。其所得于圣賢之精,一皆其踐履體驗之余,自然而愾于人心。至其辨析名物,研求訓詁,于國朝諸儒所謂樸學者,皆若有以導其源,而固先生之緒余也。先生所著書,存者六十八種,都三百四十七卷;書逸者又十三種。始刻之衡陽者四種。善化賀耦耕先生刻之貴陽又二種。新化鄧湘皋先生刻之湘潭別為二十種,旋毀于兵。湘鄉(xiāng)曾沅浦宮保刻之武昌,合五十八種,二百八十二卷。凡歷二百余年,而其書始大顯。

除《船山祠碑記》外,郭嵩燾還為城南書院留下了《書城南書院經(jīng)費冊端》《城南書院名宦院長二祠碑記》《船山先生安位告文》《船山祠祭文》等珍貴文獻。當時,郭嵩燾已看到舊式書院教育的一些弊端,曾于同治十二年(l873)年與同鄉(xiāng)張自牧商議開設校經(jīng)堂,并擬就校經(jīng)堂章程八則、專課生章程八則、董事經(jīng)理章程八則。次年因朝廷召他入京,此議暫時擱置。

光緒元年(1875),郭嵩燾復出,任“在總理衙門行走”。在此期間,他寫了《條議海防事宜》一文,其中特別強調(diào)教育的重要性:“西洋之法,通國士民,一出于學;律法、軍政、船政,下及工藝,皆由學升進而專習之?!?同年底,他作為中國近代第一個駐外使節(jié)出使英國。在英國,他參觀了各類學校,認為英國的學校教育“一皆致之實用,不為虛文”,而“中國收召虛浮不根之子弟,習為詩文無實之言”,“悉取天下之人才敗壞滅裂之,而學校遂至不堪聞問”。因此,他寫信給朝廷大臣,力言教育的重要性:“人才國勢,關系本原,大要莫急于學”,“宜先就通商口岸開設學館,求為征實致用之學”,“此實今時之要務,而未可一日視為緩圖者也”。

也正是在光緒元年郭嵩燾復出的這一年,在他的力促下,天心閣下已改為劉猛將軍廟的城南書院舊址又復魯?shù)钪毓?,恢復了著名的湘水校?jīng)堂,郭嵩燾為之撰寫《重建湘水校經(jīng)堂記》。湘水校經(jīng)堂原在岳麓書院內(nèi),為道光十一年(1831)湖南巡撫吳榮光所創(chuàng),青年左宗棠曾就讀于此。咸豐二年(1852),太平軍攻打長沙,岳麓書院受到戰(zhàn)火毀壞,校經(jīng)堂課業(yè)陷入停頓。光緒元年,湖南學政朱逌然主持恢復湘水校經(jīng)堂,改設于原城南書院舊址,招收20名生徒,后增至44名。朱逌然重新規(guī)劃湘水校經(jīng)堂后,其學術風尚發(fā)生變化,朝著經(jīng)世致用方向發(fā)展。從郭嵩燾的《重建湘水校經(jīng)堂記》可看出湘水校經(jīng)堂的改革方向,即:主張通經(jīng)致用,將治經(jīng)與“因革損益”“治亂興衰”“人事之變”乃至“起居日常之用”“進退揖讓之禮”結(jié)合起來。 記曰:

湖南校經(jīng)堂課實開偏隅風氣之先。意者經(jīng)學將遂昌明,承學之士有所憑藉以資討論,庶幾一挽末世之頹風邪?余姚學使之功,殆尤不可泯矣。抑吾聞學者之治經(jīng),將自事其身與心,以俟用于天下。而或以學資其陵獵,以長其傲慢之心,則視空疏之弊為尤烈,是又在學者之自審耳。

朱逌然聘請了著名經(jīng)學大師成孺主持校經(jīng)堂。成孺尊循郭嵩燾《重建湘水校經(jīng)堂記》的意旨,在校經(jīng)堂設立“博文”和“約禮”兩齋,規(guī)定生徒要“遍讀經(jīng)世之書,以研究乎農(nóng)桑、錢谷、倉儲、漕運、鹽課、榷酤、水利、屯墾、兵法、馬政之屬,以征諸實用”。 這些教學內(nèi)容的改革對湖南學術和教育的影響很大。正如郭嵩燾所言:“湖南校經(jīng)堂課實開偏隅風氣之先?!?/p>

但校經(jīng)堂僅有學額44名,且城南舊址狹窄,不能適應發(fā)展的需要。于是光緒十六年(1890),湖南學政張亨嘉與巡撫張煦商議,于長沙湘春門外煕寧街另建新舍,并將湘水校經(jīng)堂改名為校經(jīng)書院。辛亥革命的杰出領袖黃興在此讀書,并由此選送武昌兩湖書院。這樣,天心閣下的城南書院舊址又做了歷時15年的湘水校經(jīng)堂。

光緒五年(1879)5月,郭嵩燾從出使英法回到長沙,在遭受守舊派的打擊下,他決心專事教育,“謀一洗三書院陋習”,“講求征實致用之學”,開始謀劃重開講壇。光緒七年(1881)新年伊始,就與朱克敬、張自牧等人商談建立思賢講舍事宜,并議定了學規(guī)十條。思賢講舍于光緒七年三月二十六日(1881年4月24日)正式開館,館舍設在長沙城東曾文正公祠西隅,即今之“湖南自修大學舊址”。剛開館時收有學生潘學海等15人,以后陸續(xù)增加至20多人,經(jīng)費由鹽商撥票籌措。開館時郭嵩燾親自帶領諸生至船山先生祠行禮,勉勵諸生“自重以為立身之本,講求禮法以為接人應務之方,親師取友以求共學之益,讀書務實以立為學之程”。

從郭嵩燾議定的學規(guī)和他所揭示的辦學宗旨看,思賢講舍在本質(zhì)上雖與傳統(tǒng)書院無異,但它也有與傳統(tǒng)書院教育不同的地方。郭嵩燾認為,當時人心風俗敗壞的主要原因是“學校之不修也”“欲挽回人心風俗,必自學校始”。因此,郭嵩燾在鼓勵諸生讀書治經(jīng)的同時,非常重視思賢講舍的社會教化作用。他希望講舍諸生“日讀經(jīng)書”以“立身制行”,更希望以“此十五人之才力,推衍以至無窮”,使“人心風俗亦將有感發(fā)振興”,由此他將前一年成立的禁煙公社的活動與思賢講舍的講學融合起來,即“以思賢講舍與公社交相維持”,也就是想通過思賢講舍的社會教化作用來促進禁煙。郭嵩燾作為一個洋務運動的積極支持者和理論家,其洋務思想也反映到他的教育活動中。郭嵩燾在思賢講舍內(nèi)是“不可不談洋務”的。如他在禁煙公社會講時論及士農(nóng)工商各有本業(yè)時,在引證了大量經(jīng)史典籍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用西方的情況來與中國當時的情況比較:“竊觀西洋以商賈為本計,通國無一閑;中國重士而輕視農(nóng)工商三者,乃至一家一邑之中,有職業(yè)者不逮百分之一,閑民居其九而又過之,民安得不窮?國安得不弱?” 其中體現(xiàn)出來的思想傾向是不言而喻的。由此可見他的洋務觀對他教育活動的影響。

△思賢講舍舊址

思賢講舍的教學方法也有一些特點。如郭嵩燾為講舍規(guī)定了“會講”制度,即每年4次邀請省城紳士名流到思賢講舍采取集體討論式的形式為諸生講課。討論的問題涉及“漢學、宋學所以紛爭,及人才所以虛乏之由”“挽回人心風俗,從何處入手”等各方面。同時,郭嵩燾“以思賢講舍與公社交相維持”,每次禁煙公社集會演講,講舍諸生都必須參加。這也增加了講舍諸生了解社會的機會。

郭嵩燾還在思賢講舍對傳統(tǒng)書院的考試形式進行了改革。傳統(tǒng)書院按科舉形式,考試時將考場門窗全部封閉,任何人不能出入。郭嵩燾認為學生應該“專以讀書立身為義”,只要“設立章程,以資循守”就行,不必“扃門課試”。因此,他在為思賢講舍規(guī)定的章程中廢除了這一“書院陋習”。

光緒十三年至十四年(1887~1888)王闿運一度主持講舍。光緒十六年(1890)郭將主講之席讓與從江蘇學政任上卸任回湘的王先謙。但他本人一直關心思賢講舍,直到他1891年病逝。20世紀初,長沙時興新式學堂,思賢講舍停辦,郭氏亦早辭世,而曾祠也漸趨門庭冷落。直到民國三年(1914),屋舍再次辟為講堂,此即劉人熙創(chuàng)建的船山學社。

摘自《訪古湖湘集》,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22年版

責編:羅嘉凌

一審:羅嘉凌

二審:蘇露鋒

三審:黃柏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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