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子國城基遺址

文/陳先樞

長沙是1982年國務院首批公布的24座歷史文化名城之一。

據(jù)考證，長沙建城約在公元前800年左右。當時楚國勢力范圍已達湖南。公元前690年，楚武王滅羅國，遷羅國遺民由宜城至丹陽。楚文王時又將羅國遺民由丹陽遷到長沙北面75公里之處。20世紀80年代考古發(fā)掘在此處發(fā)現(xiàn)羅子國城基遺址。這說明在羅遺民遷徙之前，長沙已有堅固的城池，才迫使素有勾結南蠻造反先例的羅人就范。在戰(zhàn)國時期長達100多年的楚越對峙中，長沙是楚國南界對越最主要的軍事防御基地，從長沙春秋戰(zhàn)國楚墓中出土的大量兵器可得到印證。早期長沙城出于軍事目的而建是顯而易見的?？梢?，早期長沙和中國早期城市一樣，是政治領域中的工具，是統(tǒng)治者用以獲取和鞏固政治權力的堡壘。

古代長沙城除具有中國城市的共性外，還有如下特點，這是長沙之所以為歷史文化名城的原因所在。

第一，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和地理位置使長沙成為世界上城名和城址歷數(shù)千年而不變的少數(shù)城市之一。

“長沙”之名早于長沙的建城時間，大約已有3200年的歷史，《逸周書》中所載“長沙鱉”乃是其時上獻周王的貢品。說明長沙之地先有居民的聚落，然后才在聚落群基礎上慢慢形成城、筑成堡。楚人“立國不居中”，建城充分考慮到城的實際效用，往往建在大山之下，廣川之濱，易于解決水源問題。

長沙名稱的由來眾說紛紜，史載各異。其中最流行的是星象說，古星象28宿中軫宿有一個附星名“長沙”，古人按星象分野的理論，以長沙之地應長沙之星，故長沙又有“星沙”之稱。其實應該是先有長沙的地名，后有長沙的星名。長沙的真正含義“長”與“沙”這兩種地理特征。

長沙位居湘江與瀏陽河交匯處的長瀏盆地，南挽衡岳，北接洞庭，西屏麓山、溈山，東展瀏陽秀色，湘水穿城北去，自然環(huán)境天造地化。城東15公里的瀏陽永安曾發(fā)現(xiàn)距今20萬年的舊石器，是長沙最早人類活動的證明；城南20公里的南圫大塘文化遺址發(fā)掘出土距今7千多年的彩繪鳳鳥和刻劃太陽紋陶器，反映了當時已有相當發(fā)達的原始文化。

△ 南圫大塘文化遺址出土褐彩雙耳陶罐殘片

近半個世紀以來，精美的商周青銅器在長沙寧鄉(xiāng)頻頻出土，其中四羊方尊、人面紋鼎、青銅大鐃等都被定為國寶，這些青銅器的來源至今還是我國古文化中的未解之謎。

△ 長沙地區(qū)出土商代大銅鐃

長沙古城形成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從春秋晚期開始，長沙逐漸成為楚國南方的重鎮(zhèn)。以今五一廣場為中心的長沙古城周圍曾經(jīng)發(fā)掘楚墓4000多座，出土帛書、帛畫、毛筆、銅鏡、兵器、漆器等大批精美文物，高度發(fā)達的楚文化是古代中華民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

據(jù)考證，戰(zhàn)國時長沙城范圍東西長700余米，南北寬約600米，東起黃興路和蔡鍔路（今名，下同）之間，南到坡子街一帶，西臨下河街，北抵五一路與中山路之間。西漢開國，長沙王吳芮在楚城的基礎上筑臨湘故城。臨湘故城的具體位置，東起東牌樓、南陽街，西臨太平街、西長街，南達解放西路，北止中山西路、又一村一帶，也就是今五一廣場及周圍地區(qū)。

西漢時期，長沙成為諸侯王國長沙國的都城，馬王堆墓和河西王室墓的發(fā)掘，發(fā)現(xiàn)了“黃腸題湊”的皇族葬制和大批簡帛文獻，證明了這一時期長沙城地位已有了質的提升。漢末三國鼎立，長沙為吳蜀爭奪之地，走馬樓出土的三國孫吳簡牘就是吳國曾經(jīng)治理長沙的物證。

長沙楚城，亦即漢初長沙王吳芮所筑“臨湘故城”，雖“彈丸之地”，但地理位置獨特，緊靠湘江，西臨岳麓，東有平谷，水系發(fā)達，舟楫便利，南北有擴展余地。加之物產(chǎn)豐繞，氣候宜人，故以“臨湘故市”為中心，城市向四周擴展，到清前中期已“城池崇屹，甲于他郡”。

△ 2006年立于五一廣場的“漢臨湘故城故址”碑

2000年間，長沙歷經(jīng)無數(shù)次兵燹之災，但每歷一次禍難，都能迅速在原地恢復其在湖湘地域政治、軍事、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地位。先是津渡城邑的擴建，后為坐鎮(zhèn)一方的王都，再就是唐五代馬楚時再毀再建，每重建一次，城池又有不同的發(fā)展和變革，又為進一步發(fā)展打下新的發(fā)基礎。

第 二 ，長沙的“市”伴隨“城”而生，早期長沙城便有較大規(guī)模商品交換，以致后來形成中國南方著名的商業(yè)都市。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長沙的“城”便有了“市”的功能，這與楚國經(jīng)濟相對先進于諸國不無關系。其時楚之城市大多已成商業(yè)活動的樞紐，楚晉之間有頻繁的貿(mào)易往來，長沙的杞梓、皮革曾大量輸往晉地，因而有了“楚材晉用”的成語。楚懷王之弟鄂君昭陽擁有一支陸路可帶50乘車、水路可帶150艘船的商隊，經(jīng)常往返鄂州、長沙和廣西全州之間。司馬遷所言“楚越之地，飯稻羹魚”，應是真實可靠的。

長沙考古發(fā)掘成果充分證明了這一史實。一是長沙楚墓屢屢出土天平和砝碼，據(jù)1972年統(tǒng)計，出土有天平與砝碼的101座楚墓中長沙占去85座。天平與砝碼的出現(xiàn)，與金銀成為商品有關。二是在楚城中心之地的五一廣場，近年頻頻出土高度密集的古井，總計達百余口。管子曰：“處商必就市井?！惫糯笆小迸c“井”緊密相連，如此集中的水井映證長沙城市商品市場的初步形成。

△ 長沙楚墓出土的天平和砝碼

商業(yè)的繁榮對古代城市建設的促進甚大，唐代詩人杜甫流寓長沙時寫下的“茅齋定王城郭門，藥物楚老漁商市”即是生動的寫照。唐代長沙已有“三秦之人待此而飽，六軍之眾待此而強”的美譽。

到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長沙已成為全國聞名的商業(yè)城市，詩人張祁有詩云：“長沙十萬戶，游女似京都?！薄对S九域志》曾列舉宋代20萬人口以上的城市6處，其中便有長沙。宋代長沙縣是潭州的治所，故長沙又有潭州的別稱。北宋熙寧十年（1077），潭州商稅達9.2萬貫，僅次于杭州、開封、楚州，在全國居第4位。

元代長沙是天臨路的治所，明代長沙是管轄12縣州的長沙府的府治，這種建制一直延續(xù)到清末。元明時期，長沙更趨繁盛?！恶R可波羅游記》所記載的元代沿長江的新興商業(yè)大城市中就有潭州?！昂V熟，天下足”的民諺也是從這時流傳開的。明代長沙府提出“聚四方之財，供一方之利”的戰(zhàn)略，耗巨資開河通商，蔚為壯觀。

到清代，“四大茶市”之一、“四大米市”之一、“五大陶都”之一等美名更是接踵而至。清光緒三十年（1904），長沙開埠，城市近代化正式啟程。到1938年“文夕”大火之前，長沙“金、錢、綢、紙”四大行業(yè)享譽全國 ，長沙成為名副其實的商業(yè)城市。

第 三 ，長沙集“山水城市”和“文化之都”于一身，有著豐富而深邃的文化的底蘊。

長沙“陸有玉璞，水有珠胎”，岳麓為屏，湘江為帶，橘子洲浮碧江心，瀏陽河曲繞郊外，湖泊星布，崗巒交替，城廓錯落其間，唐代就形成山水城市風格。

△ 長沙橘子洲、湘江和岳麓山俯瞰

唐代長沙銅官窯，對盛唐時期社會經(jīng)濟的繁榮作出了重大貢獻，釉下彩瓷器的發(fā)明樹立了中國陶瓷發(fā)展史上的里程碑。長沙窯瓷器的造型裝飾等都反映出當時的生產(chǎn)者具有較強的商品經(jīng)濟意識，因此其產(chǎn)品能遠銷東非西亞，與唐代名窯越窯瓷器相媲美。五代時馬殷建立的小王朝楚國，以長沙為首府，不但留下了馬王街、小瀛洲等一批街名，而且留下了開福寺等名勝。

名山勝景不僅孕育了長沙的叢林、福地，而且是文人騷客的懷念之所，成為長沙文化藝術發(fā)展的淵藪。屈原、賈誼、李邕、杜甫、韓愈、柳宗元、劉長卿、杜荀鶴、姜夔、范成大、楊萬里、袁枚等古代文學巨匠都曾“一為遷客去長沙”，為古城留下了千古絕唱和傳世碑刻。

宋代長沙更是一座文化之都。公元1000年前夕創(chuàng)建的岳麓書院，是宋代四大書院之首，全盛時期有“道林三百眾，書院一千徒”之譽，是世界上延續(xù)至今的高等學府中建立最早的一座。南宋理學大師張栻、朱熹在這里講學，形成了著名的湖湘學派。湖湘學派的一個鮮明特點，就是把傳習理學的學術教育活動同經(jīng)邦濟世、解危救難的強烈經(jīng)世愿望緊密結合在一起，反對為學“不充實用的腐儒”學風，而主張“通曉時務物理”“留心經(jīng)濟之學”。

△ 湘江風光帶上的“朱張會講”雕塑

清代以后，長沙名人之多，對中國歷史影響之大，成為長沙歷史文化的主要特色。康熙三年（1664），兩湖分藩，長沙即成為湖南省的省治。雍正元年（1723），兩湖分闈，長沙單獨設立貢院，從此，大批湖湘學子云集長沙。湖南近代幾個人才群體，先后有賀長齡、陶澍、魏源，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燾，唐才常、沈藎、陳天華等都就讀于長沙岳麓書院。他們在政治上提倡“師夷長技以制夷”，使湖湘學風為之一變，新風驟起。

長沙文化藝術方面的名人也是星光燦爛。長沙籍的史學家鄧粲、歐陽玄、王先謙，書法家歐陽詢、懷素、錢希白，文學家齊己、李東陽、馮子振，畫家易元吉、齊白石，經(jīng)學家易祓、王闿運，戲劇家楊恩壽、歐陽予倩、田漢等，更為名城增添莫大光彩。

第 四 ，長沙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也是長沙能在政治上成為歷代行政建制所在地的根本原因。

南宋學者王應麟從地理區(qū)位的輻射影響角度作了頗為中肯的闡明：“長沙，湖南之襟要，指顧伸縮，皆足有為，南出拊連韶之頸背，東顧則贛之肘腑可抉，西下則黔川之咽喉可塞，爭南服者，不得長沙無以成席卷之勢?！?/p>

長沙自古號稱“湘嶺要劇”，北控重湖，南倚五嶺，東御章贛，西捍黔滇，是長江以南西部地區(qū)的軍事重鎮(zhèn)和重要戰(zhàn)場。歷代湖湘地區(qū)的最高軍事長官駐節(jié)于此，同時也是中央王朝直轄軍隊如唐代府兵、宋代禁軍、元朝蒙古軍、明朝鎮(zhèn)兵、清代綠營兵駐扎之所，關系全湘之安危。自漢唐以來，長沙就是著名的古戰(zhàn)場、歷代兵家必爭之地。2000多年來，樊噲、馬援、黃忠、關羽、華皎、李靖、馬殷、周行逢、慕容延釗、潘美、張浚、岳飛、韓世忠、兀術、李芾、何騰蛟等名將大帥曾在此揮兵鏖戰(zhàn)，展現(xiàn)了一個個壯闊的場面。

△ 長沙天心閣下曾是著名的古戰(zhàn)場

長沙又是中國歷代農(nóng)民戰(zhàn)爭的必爭之地或重要戰(zhàn)場，晉代杜弢率流民曾攻占長沙，威懾荊湖；唐末黃巢大軍一度攻克長沙，震動全局；南宋時，鐘相、楊幺義軍和紅巾軍均把長沙作為主要征戰(zhàn)地區(qū)；明末張獻忠大西軍攻克長沙,雄據(jù)數(shù)月；李自成大順軍也曾在此聯(lián)明抗清；近代太平天國戰(zhàn)爭中，太平軍與清軍在長沙展開了攻城與守城的殊死拼搏。

在中國近代史中，湘軍所向披靡，威振天下，有“無湘不成軍”之譽。湘軍以書生領軍，卻敢于“扎硬寨”“打死仗”，攻克天京，挽救了沒落的清王朝。在清政府起兵收復新疆的偉大戰(zhàn)爭中，是“湖湘子弟滿天山”。統(tǒng)率湖湘子弟“輿櫬出關”的乃69歲高齡的湘軍著名將領左宗棠。

2000多年來，長沙作為疆域廣闊的西漢長沙國和五代馬楚國的都城，作為湖南歷代郡、州、道、路、府及行省的治所，是歷代湖南地方軍政長官的駐節(jié)之地。自秦漢以來的歷史表明，長沙的治亂興衰，事關全省大局，長沙治即全省安，長沙亂則全湘震。長沙為湖南重中之重，確為自古而然。因此，歷代朝廷對長沙的治理與安定都頗為關注，尤重長沙之選。自漢以來即有張仲景、孫堅、謝安、孫盛、陶侃、張邵、楊公則、褚遂良、李允則、李綱、張孝祥、朱熹、真德秀、魏了翁、辛棄疾、江萬里、文天祥、季本、趙申喬、潘宗洛、劉墉、陳寶箴、黃遵憲、趙爾巽、譚延闿等歷史名人，在長沙擔任過太守、都尉、刺史、知州、都督、安撫使、提刑使、按察使、巡撫等要職，或為一代名將，或為當世名臣，或為一代循良，把長沙治理得井井有條。

第 五 ，城市近代化的啟動，使長沙成為極富朝氣的城市。

19世紀末期，電燈、電話、電報等設施在長沙開始出現(xiàn)，標志著長沙近代化的開始。1897年，湖南第一個民用機械工業(yè)企業(yè)—湖南寶善成機器制造公司設廠發(fā)電。次年，譚嗣同在《湘報》發(fā)表“論電燈之益”一文，熱情贊揚使用電燈的科學之舉，始出現(xiàn)電燈設備供不應求的形勢。1904年，“長沙通商口岸租界條約”的簽定，使外國商品和資本大量進入長沙。

20世紀初，一位日本攝影師在長沙拍攝過一幅完整的長沙全景照。這是一幅令人頓生蒼涼雄健之感的晚清真實畫面，它廣闊壯美，氣勢宏大，展現(xiàn)出歷史與藝術的完美結合。

△ 1910年日本攝影師山根倬三攝長沙全景圖

山川縈繞、古城墻懷抱中的長沙，平展而浩大，街衢縱橫，阛阓相望，官衙、寺廟、園林、會館、民居、公館星羅棋布，顯示出千古名城、湖湘首邑的宏偉氣派。20世紀初的長沙仍然保留著濃厚的古代風貌。照片也生動地反映了那一時代的嬗變。作為軍事防戍的城墻已顯得殘破不堪，甚至成為附近居民的蔬圃和牧場；遠處靈官渡臨江一帶豎起了高高的煙囪，近代工業(yè)的煙霧開始在古城上空輕揚；而城內(nèi)四處已出現(xiàn)風格殊異的西方建筑，長沙城已經(jīng)邁入近代化的歷程。

近代長沙城市建設的發(fā)展始于古城墻的拆除，1920年長沙市政廳發(fā)布“長沙市政計劃書”，將鏟平城垣列為第一要事，到1924年長沙古城墻僅存天心閣段。城墻拆除后，環(huán)城馬路、中山路、黃興路、蔡鍔路等相繼建設，使長沙呈現(xiàn)一派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然而1938年，為抗日戰(zhàn)爭而起的一場曠世大火，古城建筑毀之七八。然而，勤勞勇敢的長沙人民并沒有被災難嚇倒，他們在一片廢墟上重建家園。

△ 1938年長沙大火前的黃興路

自湘軍崛起以后，長沙在歷次政治風云中都以“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的形象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戊戌維新期間，長沙是全國惟一忠實推行新政的省會城市，變法失敗，譚嗣同成為為探求中華富強之路而最早獻出生命的改革先驅。辛亥革命，黃興成為與孫中山齊名的革命領袖。武昌起義，長沙率先響應。五四運動后的長沙，曾是毛澤東、何叔衡、劉少奇、李維漢、李富春等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從事革命活動的地區(qū)，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地之一。大革命時期，長沙是轟轟烈烈的兩湖大革命的中心。其后，湘贛邊秋收起義、進軍井岡山的號角在這里吹響，長沙成為農(nóng)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發(fā)源之地?？谷諔?zhàn)爭時期，長沙軍民響應中國最高軍事當局“焦土抗戰(zhàn)”的戰(zhàn)略，滿含悲憤，自焚家園，為民族抗戰(zhàn)作出了最大的犧牲。緊接著日軍三攻長沙，疊被重挫，使長沙更具英雄氣慨。1949年8月4日，程潛、陳明仁兩將軍在長沙通電和平起義；8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長沙。古城從此煥發(fā)青春，邁向輝煌。

摘自《創(chuàng)意中國》2023年第4期

作者：陳先樞

責編：羅嘉凌

一審：羅嘉凌

二審：蘇露鋒

三審：黃柏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