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先樞

湖南長沙大西門外，原有一座八景臺，建于北宋嘉祐年間，即公元1056—1063年。八景臺上摩畫著宋迪“瀟湘八景圖”。大西門遺址在今五一大道湘江大橋之東引橋附近。

△長沙八景臺原址新建臺閣和長廊  陳先樞攝

瀟湘八景是湘江流域的八處勝景，始名于北宋沈括《夢溪筆談》。筆談?wù)f：“度支員外郎宋迪工畫，尤善為平遠(yuǎn)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落雁、遠(yuǎn)浦歸帆、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鐘、漁村夕照，謂之八景。好事者多傳之?！彼蔚蠟楸彼萎嫾?，洛陽人，《瀟湘八景圖》是其代表作。從湘江上游起，八景依次為：永州的瀟湘夜雨、衡陽的平沙落雁、南岳衡山的煙寺晚鐘、湘潭昭山的山市晴嵐、長沙橘子洲的江天暮雪、湘陰縣的遠(yuǎn)浦歸帆、岳陽君山的洞庭秋月，只有漁村夕照位于沅江流域桃源縣的白鱗洲，與桃花源景區(qū)隔江相望。

據(jù)米芾在長沙偶得李成所畫《瀟湘八景圖》后所題《湘八景圖詩序》的史實(shí),李成作圖時間要比宋迪至少早百年。除北宋李成、宋迪外，歷代先后有南宋畫家牟熙、夏圭、釋玉澗、王洪作《瀟湘八景圖》；明朝書畫家文征明作《瀟湘八景圖》冊頁、文從昌《瀟湘八景圖》冊等?？上Т蠖嗍?。

△現(xiàn)身于拍賣市場的明代文從昌繪瀟湘八景圖

今存幾組完整者均流失海外，如宋代牟熙的《眺望瀟湘八景圖》今藏日本東京博物館；宋代王洪的《瀟湘八景圖》今藏美國普林斯頓大學(xué)美術(shù)館。日本東京博物館還藏有宋僧法常作的《遠(yuǎn)浦歸帆圖》、宋僧玉澗的《遠(yuǎn)浦歸帆》《洞庭秋月》圖等。

△宋代王洪繪《江天暮雪》圖

公元1080年（宋元豐三年)，畫家、書法家兼詩人米芾來到長沙，偶得李成的《瀟湘八景圖》。李成(919—967),號營丘，陜西長安市人，五代宋初畫家，與董源、范寬并稱“北宋三大家”。他所畫的《瀟湘八景圖》,當(dāng)時人已經(jīng)認(rèn)為沒有真跡傳世。米芾突然在長沙購得，如獲至寶，欣喜若狂，愛不釋手。又乘興登上八景臺，飽覽湘江風(fēng)光，于是以李成《瀟湘八景圖》為素材，并結(jié)合自己的游旅和體會，揮就洋洋灑灑的《瀟湘八景圖詩并序》，以抒鐘愛之情，傳山水之美，表達(dá)對瀟湘山水的無比熱愛?！稙t湘八景圖詩并序》一經(jīng)刊行，豪門貴族競相傳抄，以致“洛陽紙貴”，慕八景臺之名的游客蜂擁而來。

米芾（1051—1107），字元章，湖北襄陽人。其書法與蔡襄、蘇軾、黃庭堅(jiān)合稱“宋四家”。多蓄奇石，世號米癲。曾任校書郎、太常博士、禮部員外郎等職，后為書畫博士，著有《室晉英光集》。

米芾對石的愛好近乎“癡”和“癲”，外出時曾見到一塊奇石，他竟繞石三天，搭棚觀賞，不忍離去。后人在他搭棚拜石處修建了一座“拜石亭”，還在奇石與亭子之間修建了“繞石橋”。他在江蘇漣水為官時，常去毗鄰的靈璧縣搜集奇石，回來后終日把玩閉門不出。米芾玩石，影響了他的仕途升遷，一生以五品官而終。但他并不后悔，一生都在藏石賞石，還總結(jié)出“瘦、秀、皺、透”四字相石法。瀟湘八景幾乎處處都有奇石和石景，米芾去游瀟湘八景，也是為了拜石。他在《瀟湘八景圖詩》的跋中說：“余購得李營邱畫《瀟湘八景圖》，拜石余閑，逐景撰述主人，以當(dāng)臥游對客，即如攜眺?！?/span>

米芾《瀟湘八景圖詩》如下：

《瀟湘夜雨》：大王長嘯起雄風(fēng)，又逐行云入夢中。想象瑤臺環(huán)佩濕，令人腸斷楚江東。

△永州瀟湘夜雨   陳先樞攝

《山市晴嵐》：亂峰空翠晴還濕，山市嵐昏近覺遙。正值微寒堪索醉，酒旗從此不須招。 

△湘潭昭山山市晴嵐   陳先樞攝

《遠(yuǎn)浦歸帆》：漢江游女石榴裙，一道菱歌兩岸聞。估客歸帆休悵望，閨中紅粉正思君。

《煙寺晚鐘》：絕頂高僧未易逢，禪林長被白云封。殘鐘已罷寥天遠(yuǎn)，杖錫時過紫蓋峰 。

《漁村夕照》：曬網(wǎng)柴門返照新，桃花流水認(rèn)前津。買魚沽酒湘江去，遠(yuǎn)吊懷沙作賦人。

△桃源漁村夕照 陳先樞攝

《洞庭秋月》：李白曾移月下仙，煙波秋醉洞庭船。我來更欲乘黃鶴，直上高樓一醉眠。

《平沙落雁》：書斷衡陽暫此回，沙明水碧岸莓苔。相呼正喜無矰繳，又被孤城畫角催。

《江天暮雪》：蓑笠無蹤失釣船，彤云黯淡混江天。湘妃獨(dú)對君山老，鏡里修眉已皓然。

公元1188年（淳熙十五年)，南宋永嘉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陳傅良講學(xué)岳麓書院，又在八景臺邊建有二亭，登臨觀景者日多。加之眾多名家紛紛為八景臺題詩、撰文、作畫，八景臺遂名噪海內(nèi)。

至元代，八景臺仍是登臨觀景的勝地。有一代宗師之稱的歐陽玄返鄉(xiāng)省親時就登過此臺，留下《登八景臺》詩：“山幾重兮水幾重，晴嵐夕照有歸鴻。瀟湘八景丹青畫，都在高臺指顧中?！?/span>

瀟湘八景實(shí)際已經(jīng)超越風(fēng)景和美術(shù)范疇，成為中國歷史上一種奇特的文化現(xiàn)象。論其藝術(shù)價值,古人將自然風(fēng)光的美和生產(chǎn)生活的美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抽象成的一種能在文人心中產(chǎn)生共鳴的美的符號。文化名流蘇軾、米芾、馬致遠(yuǎn)、李東陽、文征明、王夫之、鄭板橋等為后人留下有關(guān)瀟湘八景的大量詩詞，積累成豐富的詩歌寶庫。

《瀟湘八景圖》一經(jīng)問世便以其獨(dú)特的藝術(shù)魅力走出湖南,走向全國并在東亞傳播開來。全國各地逐漸出現(xiàn)諸如燕京八景、金陵八景、長安八景、關(guān)中八景等“八景”空間?！盀t湘八景”在北宋傳到韓國。元朝時韓國詩人李齊賢寫過一組優(yōu)美的詞，其中《瀟湘夜雨》云：“潮落蒹葭浦,煙沉橘柚洲。黃陵祠下雨聲秋。無限古今愁。漠漠迷漁火,蕭蕭滯客舟。個中誰與共清幽。唯有一沙鷗?！边@難道不是地道的“中國味”嗎？

作者：陳先樞

責(zé)編：羅嘉凌

一審：羅嘉凌

二審：蘇露鋒

三審：黃柏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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