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其雨

孟夏時節(jié)，菜園是百花園，更似百草園。

三味書屋不見，卻常聞見赭紅色舊木箱里，梅雨節(jié)氣裹藏著的霉書味和書香味，閱者方知。房間的泥土還流著汗珠，卻足以為遠行人揉按穴位；衣服巴黏在背心，似溏心皮蛋一般，遠比齒縫中糊了一片辣椒令人生惡。炊煙慢慢彌散時，一聲吶喊，喚出三三兩兩的書生氣，端坐人抬了抬鏡框，方覺是吃午飯的光景了。

湘北人把莧菜喚作 “汗菜”，大意是流汗季節(jié)時必須要吃的菜。雨后初晴，長滿青苔的斜坡地面溜滑地疼，松軟的菜壟里，涌出一股潮氣和青草香，這是馬齒莧初長的季節(jié)，隨意撩撥涼拌淋麻油，微微泛酸，卻是大自然最淳樸的饋贈。

以竹篾為拱棚，上覆塑料薄膜，只需個把星期就能出苗，一茬茬左右為鄰的莧菜扎堆冒出嫩芽，其間施農家肥或隔三岔五淋水，原本綠色的葉片上仿佛也暈染了些紫紅色，煞是好看。天晴時，掀開膜布防止高溫燒苗的同時，也可為菜苗提供生長所需的二氧化碳等。幾天后，就要手工拔草或疏苗，即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掐去細弱的幼苗 ，以達到調整株距的目的。

端午節(jié)前，清早上菜市場，可見一捆捆、一把把鮮嫩欲滴的莧菜，它有純綠色和紅綠色之分，綠莧菜葉面和梗子呈淡綠色；紅莧菜的葉子中心區(qū)域為紅色，邊緣的鋸齒形呈綠色，梗子為粉紅或淡綠色。莧菜為一年生草本植物，其莖粗壯，根細長，菜味濃郁，入口甘甜，有清熱解毒、降血壓和增強體質等功效。

在作家張愛玲的筆下，這道菜是色彩豐富的： “莧菜上市的季節(jié)，我總是捧一碗烏油油紫紅夾墨綠絲的莧菜，里面一顆顆肥白的蒜瓣染成淺粉紅。在天光下過街，像捧著一盆常見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紅花，斑斑點點暗紅苔綠相同的鋸齒邊大尖葉子，朱翠離披，不過這花不香，沒有熱乎乎的莧菜香?！?/span>

年少時生活在外婆身邊，天氣燥熱或蟬鳴時，大熱小孩胃口不佳，臨近中午不會專門生火做飯，而是窊幾勺早上煮的米湯飯鍋巴粥，配菜通常是酸菜或炸蠶豆。小孩子本是胃口全無的，倘若聽到家長 “中午吃紅飯”這一說，一定會踩著拖鞋貓著腰，賴皮般跟在大人身后，央求體驗摘菜之趣。搬板凳坐下，左手拿出根筆直長軟的菜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默契配合，指甲蓋和指頭間是韌勁和巧勁，沿莧菜頂端和分叉的枝葉，巧手翻飛間就可折出便于入口的寸斷，丟棄底部老且有莖的梗子，將菜洗凈后就可備用了。熱鍋下熟豬油，猛火將菜 炒熟，菜汁會氤氳出紫紅色，出鍋前放入大量拍破或切碎的大蒜籽。吃時連連舉筷，莧菜入口柔滑，吃后將湯汁淋入碗中用來拌米飯，飯也被染為 “紅飯”，食客觀之飲之都不禁胃口大開。

莧菜之味，古來尤珍。詩人孫元晏在《蔡撙》一詩中有 “紫茄白莧以為珍，守任清真轉更貧”的句子，把紫茄子和青莧菜比作山珍，而即使吃得樸素清貧，這樣的日頭也是極快樂的。而袁枚所寫的《隨園食單》中，亦有關于莧羹的方法：“莧須細摘嫩尖，干炒，加蝦米或蝦仁，更佳。不可見湯?！惫磐駚淼脑娫~佳句間，仿佛有一曲曲田園牧歌和知足常樂的心境，繞懷在食莧者心頭。

而到了深秋時節(jié)，莧菜已長有半人高，農人將它砍下切碎，煮熟后喂生豬，是 “貼秋膘”的好食材。這是，也要為來年做好準備，有經驗的農人將紅褐色的莧菜種穗割下后曬干，來年開種前，將莧菜穗搓揉或敲打一番，就可把種子弄出。

復種時，足可想象的是，夏日一抹紅一定會像彩虹般，在你我心頭，散發(fā)出閃亮的光。

責編：何婷

一審：何婷

二審：范焱

三審：丁偉

來源：新湖南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