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0 12:02:16
文 | 郭亮
5月31日,應主辦方之邀,著名詩人、一級作家李少君做客株洲,為讀者帶來《人詩互證與詩歌境界》的專題講座。
19歲參與創(chuàng)立“珞珈詩派”,21歲闖蕩海南,牽頭創(chuàng)辦海南省青年作家協(xié)會并任首屆主席,參與創(chuàng)辦海南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并任首任主席,掌舵《天涯》雜志10年,現(xiàn)為《詩刊》社主編,致力于詩歌推廣……豐富的人生履歷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57歲的李少君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客居京華多年,普通話里仍帶著些湘音的尾子。
對于株洲這座城市,李少君并不陌生,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還在上大學的他就曾來過株洲,并對這座當時新興的工業(yè)城市充滿好感。我們的對話就從這座他熟悉的城市開始,并接駁之前講座里所提到的“人詩互證”的理念,以及詩歌創(chuàng)作的種種。
新工業(yè)詩歌是株洲詩歌發(fā)展的一個方向
記者:首先歡迎少君老師來株洲做客,并為株洲的文學愛好者帶來這場干貨滿滿的分享。您此前來過株洲嗎?或者說,對株洲有何了解?
李少君:我來過很多次株洲。第一次來株洲還是我上大學的時候,當時我就讀于武漢大學新聞系,到湖南電臺實習,被派往株洲參加一個活動的采訪。那時是上世紀80年代,株洲作為一個新興的工業(yè)化城市,在全國都享有盛譽,整個城市都充滿生機和活力,這是我對株洲的第一印象。
后來,我又多次到過株洲,也走訪了株洲的很多地方,對株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我看來,株洲不僅是一個非?,F(xiàn)代化的城市,而且實際上也擁有深厚且古老的文化底蘊。可以說,株洲是中國從古老文明向現(xiàn)代化轉變過程中的一個典型代表。這里的居民也來自全國各地,充滿了活力和朝氣,生機勃勃……所有這些,構成了我對株洲的整體印象。
記者:作為著名詩人,同時也是《詩刊》社的主編,您對株洲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何印象?對其發(fā)展現(xiàn)狀又有何建議?
李少君:株洲的詩歌,在湖南乃至全國都具有顯著的影響力。這主要得益于早期一批著名詩人的涌現(xiàn),像聶鑫森啊,以及年長的鄭玲大姐等人,在全國詩壇都是很有影響力的。隨后,一批新銳青年詩人如玉珍等也嶄露頭角,成為新一代詩人的代表。在他們中間,還有像劉克胤、空格鍵、張雄文這一幫中堅派詩人,在詩壇都非?;钴S。
我認為,株洲的詩歌發(fā)展應該著重在工業(yè)詩歌上取得突破。株洲本身就有工業(yè)詩的傳統(tǒng),并且隨著工業(yè)化的發(fā)展,尤其是新興工業(yè)的興起,株洲在全國范圍內(nèi)都處于領先地位,而新型工業(yè)詩歌目前在全國正逐漸興起。我曾寫過一首關于株洲的詩,名為《后現(xiàn)代意象》,我認為它不僅是后現(xiàn)代的象征,更是新型工業(yè)化的代表,這一點可以成為株洲詩歌發(fā)展或者說突破的一個方向。
習近平總書記說過,新時代新征程,以中國式現(xiàn)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yè),實現(xiàn)新型工業(yè)化是關鍵任務。實際上,詩歌的發(fā)展也應如此。中國詩歌傳統(tǒng)上以自然詩歌或鄉(xiāng)土詩歌為主導,但新工業(yè)詩歌可以作為探索和建設中國現(xiàn)代化詩歌道路的一個嘗試。株洲在這方面擁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包括其詩歌傳統(tǒng)、基礎和地位,這些都有助于株洲在新工業(y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走在時代的前列。
真正的詩,永遠只有真正的個人才能寫出來
記者:您本次講座的主題是“人詩互證與詩歌境界”,在您看來,應該如何理解“人詩互證”這一理念?對日常的詩歌創(chuàng)作又有著什么樣的意義?
李少君:“人詩互證”可以說是詩歌的源頭?!霸姛o邪”,說的就是詩歌要直接呈現(xiàn)自我,直接表現(xiàn)主體的情感和精神。中國古典詩歌強調(diào)抒情詠懷言志,情動于中形之于言,就是立足于自我主體的詩歌表達;黃遵憲等后來提出“詩界革命”,強調(diào)“我手寫我心”,“我手寫我口”;五四新詩革命強調(diào)的“活文學”,以白話入詩,開創(chuàng)一代新詩風……這些主張都是一脈相承的,就是重視“人詩互證”。
在詩歌的具體創(chuàng)作中,中國古典詩歌強調(diào)“觸景生情,有感而發(fā)”,景,就是場景,就是現(xiàn)場。寫詩,就是人在現(xiàn)場產(chǎn)生的情感,就是實情實景。沒有人之具體在場,就沒有詩,這也就是“人詩互證”。
人詩互證,就是修辭立其誠。好的修辭,必須建立在“誠”的基礎之上。誠,真也,實也,就是朱熹說的“誠者,真實無妄之謂也”,就是海德格爾、巴迪歐的“存在之真”。寫詩,就是要呈現(xiàn)真正的自我,就是要展示活生生的靈魂和精神。
詩歌批評強調(diào)“知人論世”,本質(zhì)也是強調(diào)“人詩互證”。孟子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這說的就是理解詩歌,必須了解作者及其所處時代背景、生存狀況,才能真正理解詩本身。
陳寅恪提出“詩史互證”。詩,往往比歷史更真實。陳寅恪說,“中國詩雖短,卻包括時間、人事、地理三點”,他認為《唐史》里有許多“想當然”,錯誤甚多,時、地、人的關系混雜不清,難下結論。唐詩卻是清楚地談到時、地、人,談到人的感情、關系,融成一氣。故詩有史之意義。杜甫詩就被譽為“詩史”。
人詩互證,可以證明這樣的詩歌是成立的,這樣的詩人是真詩人。但大詩人還有更高的追求,就是對境界的追求……
記者:也就是說,“人詩互證”是詩人成其為詩人的最基本的要求,好的詩人還應該有境界的提升。您在講座中也說了,“境界”的提升需要時間和生活的考驗,能分享一些您的個人經(jīng)驗和體會嗎?
李少君:境界的提升往往需要人生豐富的閱歷和歷練。以“外賣詩人”王計兵為例,隨著他眼界的不斷開闊,比如去年他第一次出國到美國,他的視野和境界也在不斷提升。盡管他生活在底層,但他有一種自我超越的追求,這非常難得。
我自己的經(jīng)歷也類似。在海南工作時,我生活在一個相對物質(zhì)化和商業(yè)化的環(huán)境中。但當我搬到北京后,我開始接觸一些邊緣地區(qū),見識到了邊地生活的艱苦,這讓我對這些人有了深切的感受和理解。這種經(jīng)歷讓我對很多事情有了更開闊的看法,不再過分注重物質(zhì)層面,而更多地關注人的精神生活和精神追求。這種轉變對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非常有幫助。它使我不再過分計較物質(zhì)方面,而更多地關注心靈層次和精神等級的提升。
記者:我特別感興趣的是您在講座中提到的這個觀點:散文家、小說家稱“家”,而詩人則稱之為“人”。您覺得,這只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稱呼呢,還是其背后有著一個邏輯的考量?
李少君:小說、散文突出故事和主人公,作者躲在后面,詩人卻必須突出自己的主體性,證明自己是唯一作者。人詩互證,既是古老的詩人之為人的意義,也是未來的詩人得以自立自證的標準和尺度。因為,詩人永遠是人,詩如其人。詩,一直最具個人性和獨特性,也證明人之個體性和獨特性。
真正的詩,永遠只有真正的個人才能寫出來。在這個意義上,詩也是人類的目的和未來。
當下的詩歌創(chuàng)作遠遠超過上世紀八十年代
記者:上世紀八十年代,整個社會的詩歌創(chuàng)作氛圍都很是濃厚,各種民間詩社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很多后來都成為日后中國詩壇的中堅力量,譬如少君老師您,也是從當年的“珞珈詩社”走出的。對比那個對詩歌狂熱的時代,眼下的社會好像對詩歌創(chuàng)作并不是十分熱衷。對此,您是怎么看的?
李少君:我并不認同你的這個觀點。我個人覺得,當下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相比,其實有著一個明顯的復蘇跡象,特點就是大量的草根詩人、底層詩人,或者說素人寫作正在成為一股潮流。這股潮流的形成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新詩開始深入人心,觸動很多底層寫作者的心靈,為他們提供治愈和提升的力量,這就有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二個嘛,中國的詩歌在經(jīng)歷了向外學習、向內(nèi)尋找和向下挖掘之后,開始展現(xiàn)出向上超越的趨勢,詩歌創(chuàng)作融合了對西方現(xiàn)代詩的學習以及對中國古典詩歌的吸收和傳承,特別是在國學復興之后,中國文化的自信心明顯增強,在大學以及更年輕的一代,包括90后和00后中間,詩歌寫作再次成為熱潮,無論是快手、抖音、B站還是小紅書等新媒體平臺上,都有大量的詩歌創(chuàng)作涌現(xiàn)。這些平臺為詩歌的傳播和創(chuàng)作提供了新的空間,使得詩歌能夠以更加多樣化和廣泛的方式進入公眾視野。
總的來說,詩歌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正在經(jīng)歷一次新的復興,它不僅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不斷創(chuàng)新,而且在傳播途徑上也展現(xiàn)出新的活力。這種復蘇和創(chuàng)新,無疑將為中國詩歌的發(fā)展注入新的生命力。
記者:相比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全民詩歌熱”和當下對詩歌并不熱衷卻物資更為豐饒、資訊也更為便捷的新時代,您更喜歡哪個?
李少君:盡管表面上看,詩歌在當下可能沒有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樣引起廣泛關注,但實際上,無論是從創(chuàng)作者的數(shù)量還是詩歌作品的數(shù)量來看,當下的詩歌創(chuàng)作都遠遠超過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那個年代由于資訊不發(fā)達,缺乏其他的熱點話題,詩歌很容易成為一個突出的焦點。現(xiàn)在則不一樣,信息傳播更為便捷、資訊也更為發(fā)達,包括短視頻在內(nèi)的各種熱點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導致詩歌似乎不再那么熱鬧。但事實上,詩歌的基礎在今天更加堅實,創(chuàng)作人群更加龐大,作品的數(shù)量大大增加,題材也更加豐富、多元,盡管受到的關注度并沒有那么高,但這并不影響詩歌本身的繁榮發(fā)展。
詩歌與現(xiàn)實、與時代密切相關
記者:除了作家、詩人、主編的頭銜之外,這些年來,您更為外人所熟知的是“詩歌推廣人”這一身份,也確實不遺余力地在各種場合進行詩歌推廣。您覺得,普羅大眾對詩歌的審美追求是能通過推廣來達成的嗎?
李少君:我快60歲了,可以說我的一生都在追求詩歌。因此,我對于任何與詩歌相關的事物都會不遺余力地去推動。可能正因為如此,別人認為我是詩歌的推廣者。但實際上,我之所以這么做,主要是因為我對詩歌的熱愛。我不僅自己創(chuàng)作和閱讀詩歌,還希望詩歌能夠引起社會更廣泛的關注。我相信,詩歌的普及和推廣是有益的,它可以幫助讀者更好地識別出他們喜歡的詩歌類型。比如我前面提到的“外賣詩人”王計兵,之所以能在眾多詩人中脫穎而出,正是因為他的詩歌打動了許多人。
我提出的“人詩互證”的觀點也強調(diào)了詩和人必須是一體的。王計兵的詩歌與他的生活是一體的,他是送外賣的嘛,在我們這個時代的日常生活中,幾乎每個人都與快遞員、外賣員有過接觸,這個身份本身就會引起人們的好奇: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他們是如何參與到這項工作中的?因此,王計兵的脫穎而出并非偶然。
據(jù)說王計兵的詩歌在網(wǎng)上發(fā)布后,許多外賣員都自發(fā)地轉發(fā),因此他的詩歌的閱讀量非常高。我們的《詩刊》也做了一些推動工作,比如報道了他的詩歌,也引起了出版社的注意。這表明詩歌與現(xiàn)實、與時代是密切相關的。也可以說,我們這個時代,我們這樣的現(xiàn)實,實際上包括普通百姓在內(nèi)的廣大人民都是非常需要詩歌的。
記者:對于當代年輕詩人,您有什么建議和期望嗎?您認為他們在創(chuàng)作中應該注重哪些方面?
李少君:我對現(xiàn)在的年輕一輩詩人寄予了極大的期望,因為我認為他們的起點比我們那一代要高。他們成長在一個融合古今中外文化的環(huán)境中,許多青年詩人都具有國際化的視野,同時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理解也非常到位。因此,他們身上承載著我們的希望。我也相信,在新時代的背景下,他們對時代的變化和氣象一定會有自己獨特的表達和反應。
我認為,青年詩人,尤其是校園中的詩人,現(xiàn)在正處于一個非?;钴S的狀態(tài)。不管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武漢大學、復旦大學這些名校,還是像云南的昭通學院、安徽的六安皖西學院這些相對偏僻、知名度也不高的學校,詩歌活動都是非常活躍的。我相信,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又有這樣一個背景,青年詩人一定能夠脫穎而出,一代超越一代,不斷接力,共同推動中國詩歌的復興。我相信,這是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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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鄉(xiāng)人,1989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新聞系,主要著作有詩集《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應該對春天有所表示》等,主編數(shù)十種詩選,詩作被翻譯成英文、俄文、德文、韓文、瑞典文、法文、日文等,被譽為“自然詩人”,曾任《天涯》雜志主編,海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現(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詩刊》社主編,一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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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
站在中國高鐵株洲制造工廠
我的思緒一下折回到人類速度史
從驢車馬車輪船汽車到火車飛機
我的心一路加速,如繃緊的子彈頭
以二十一世紀的高速迅速發(fā)射出去……
然而,在我的身邊
是永遠緩緩流淌的沉穩(wěn)的湘江
這是衡岳縉云韶峰蒼梧構成的畫廊
這是瀟湘芙蓉桃源洞庭編織的意境
責編:黃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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