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源 2024-07-01 09:59:21
文/陳湘源
《岳州府志》稱:“四瀆長江為長,五湖洞庭為最,江湖之勝,巴陵兼之?!倍赐ズ?950年以前,是我國最大的淡水湖泊。唐代即有“周極八百里”的贊譽。其名稱歷代有九江、云夢、洞庭湖、五渚、巴丘湖、太湖、五湖、三湖、重湖等稱謂。這些名稱的由來,都與湖區(qū)復雜的地理變化密切相關。
九江是洞庭湖的最早稱謂?!渡袝び碡暋份d:“江漢朝宗于海,九江孔殷?!薄搬荷綄Ы瑬|別為沱。又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薄熬沤{錫大龜。”洞庭湖區(qū)域稱為九江,是因為遠古時期岷江出峽呈漫流狀態(tài),而此處又是辰、沅、漸、溆、無、酉、澧、資、湘等眾多江河的匯集地?!熬拧笔侨∑浔姸嘀x。九江之名一直延續(xù)到戰(zhàn)國以后成書的《山海經(jīng)》。
云夢之名見于《尚書·禹貢》:“云夢土作乂?!贝撕蟆吨芏Y》《爾雅》《左傳》《戰(zhàn)國策》《漢書·地理志》《后漢書·郡國志》等,或合稱云夢,或分稱云與夢,或曰“江北為云,江南為夢”,或曰“夢在江北,云在江南”,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至晉代的《左傳注疏》杜預才予定位,他在《宣公四年》“初,若敖娶于生斗伯比……夫人使棄諸夢澤中”注曰:“夢,澤名。江夏安陸縣城東南有云夢城。”在《左傳·昭公三年》“十月……子產(chǎn)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夢”注曰:“楚之云夢跨江南北?!痹凇蹲髠鳌ざü哪辍贰俺由骖胗谠浦小弊⒃唬骸叭胗谠茐魸芍?,所謂江南之夢?!痹茐魸杉炊赐ズ缑虾迫弧锻赐ズ洀堌┫唷吩疲骸皻庹粼茐魸?,波撼岳陽城?!敝刑埔院蟮膶W者,多將洞庭湖包括在云夢澤中。對于“云夢跨江南北”之說后世學者則多有異議,認為從考古和科學考察的結果分析,歷史上并沒有“跨江南北”的巨大湖泊。
飛越洞庭。李 敏 攝
洞庭湖,洞庭一詞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中期。首先是《戰(zhàn)國策·魏策》吳起謂魏武王云:“昔三苗之居,左有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逼浯问恰肚f子·天運篇》云:“(黃)帝張咸池之樂于洞庭之野?!痹俅问恰渡胶=?jīng)·中次十二經(jīng)》云:“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淵。沅、澧之風,交瀟湘之淵。是在九江之間?!碧峒拜^多的是屈原的楚辭,《九歌·湘君》:“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薄毒鸥琛は娣蛉恕罚骸把U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薄毒耪隆ぐй罚骸皩⑦\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苯旰淆埳嚼镆鐾恋那睾?,還記有“洞庭郡”。關于“洞庭”一詞,古人有兩種解釋,一為唐人李密思《湘君廟記》云:“洞庭,蓋神仙洞府之一也。以其洞府之庭,故以是稱。湖因山名,自古而然矣。”二為清代《巴陵縣志》引三茅真君云:“山腰空虛是謂洞庭。”兩者皆說是因山中有大洞穴而得名。君山的確洞穴不少,如今南麓尚有龍洞、虎洞、雁洞、猴子洞;響山頓足鏗然,便是《水經(jīng)注》所說可通吳之包山的石穴。當時洞庭湖區(qū)還是一望無垠的河湖切割沼澤地,唯獨君山聳峙其中,洞穴多且大,頗有特點,故名洞庭,因此《莊子》有“洞庭之野”的描述。李密思說“湖因山名,自古而然”,說明當時是湖山共名。
五渚,始見于《戰(zhàn)國策·秦策》:“秦與荊人戰(zhàn),大破荊,襲郢,取洞庭五渚、江南?!彼抉R遷《史記·蘇秦列傳》:“漢中之甲乘船出巴,乘夏水而下漢,四日而至五渚。”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將“渚”釋為“蓄水處”,坐實“以湘、資、沅、澧四水自南而入,荊江自北而過,洞庭渚其間,故謂之五渚。”對此,清代學者吳敏樹撰《北渚亭碑記》闡述了他的觀點:“《戰(zhàn)國策》秦伐楚取洞庭五渚……楚辭《九歌·湘夫人》章云‘帝子降兮北渚’,《湘君》云‘夕弭節(jié)兮北渚’。水中可居者渚。然則君山其北渚歟?稱北渚,蓋合東南西北中而云。君山在北,稱北渚,艑山東、磊石南、明山西、團山中,其四渚歟?……蓋以湘水南來言之?!彼J為“渚”是水中可供人居住的小山,東洞庭湖中有五座山丘,故以“五渚”作為代稱。后世學者多從此說。
巴丘湖向無定指。清光緒《巴陵縣志》引述《左傳注疏》杜預注曰“所謂云夢澤藪巴丘湖也”;南北朝郭仲產(chǎn)《荊州記》“云夢澤一名巴丘湖”;劉澄之《湘州記》“華容縣東南云夢澤一名巴丘湖”。唐《括地志》《元和郡縣志》,宋祝穆的《方輿勝覽》則曰“巴丘湖即青草湖”;明《一統(tǒng)志》及明清時的《岳州府志》又述“或曰:巴丘湖即洞庭湖”。府縣志書在感嘆“諸說紛紜”之后,以《水經(jīng)注》“湘水北至巴丘山入于江”的敘述為據(jù),認為此名稱是因湖水在巴丘山下流入長江而然。這種說法比較符合歷史真實,因為“巴丘”之名,始見于《三國志》“曹公……追先主至于巴丘”,有了地名才可能產(chǎn)生湖名。上述言及巴丘湖的皆在三國以后,足證其推斷可信
1978 年 6 月 4 日洞庭湖衛(wèi)星圖
太湖見于《水經(jīng)注·湘水》:“湘水紆流西北,東北合門水,謂之門逕口,又北得三溪水口,水東承太湖,西通湘浦?!庇帧跋嫠直鞭燑S陵亭西,又合黃陵水口,其水上承太湖。”“太”者,大也。明抄本《水經(jīng)注》釋:“其‘太’即為大?!碧创蠛赐ズ侥媳背瘯r期,已是我國最大的淡水湖,稱之為“太湖”,自然當之無愧。
五湖,一般作為我國五大淡水湖泊的總稱。從唐代起,文人墨客在游覽或行經(jīng)洞庭湖的吟詠中,開始用五湖專指洞庭湖,如賈至《初至巴陵與李十二、張九齡同泛洞庭湖》:“江畔楓葉初帶紅,渚邊菊花亦已黃。輕舟落日興不盡,三湘五湖意何長?”杜甫《歸雁》:“年年霜露隔,不過五湖秋?!蹦纤谓纭断嬖隆罚骸拔搴f約,問經(jīng)年底事,長負清景?”明朝史謹《題瀟湘八景(其六)遠浦歸帆》:“洞庭湖上岳陽樓,檻外波光接素秋。數(shù)點征帆天際落,不知誰是五湖舟?!敝敝撩髂瑮钕桫P《秋夜泛舟》仍有:“落日滿長蕪,乘舟到五湖?!边@是因為地理變遷和歷史發(fā)展到唐代,洞庭湖不僅別名多,而且其涵蓋的大湖泊也比較多,僅樂史的《太平寰宇記》就載有云夢、洞庭、青草、巴丘、赤沙、赤亭、生江、象湖等八個湖名,詩人們借“五湖”代指洞庭湖,可謂水到渠成。
三湖之說出現(xiàn)于宋代。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云:“(岳州)有青草、洞庭、巴丘三湖在焉?!敝皇钦f岳州有三個大湖泊,當時尚無以“三湖”作洞庭湖的代稱。明代詩人葉泰《岳陽樓》詩:“大地三湖盡,清風五月寒?!笔加写朔Q謂。明《一統(tǒng)志》曰:“赤沙湖在洞庭西,秋夏水泛,與洞庭為一,涸時唯見赤沙。舊記云:洞庭南連青草,西亙赤沙,七八百里,又謂之三湖。”明末清初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洞庭湖周三百六十里。南連青草,西吞赤沙,橫亙七八百里,謂之三湖?!边@才將三湖的內(nèi)涵說明白。三湖是指洞庭湖區(qū)域之內(nèi)歷史記載名稱相對固定的大湖泊,洞庭湖即習稱的東洞庭湖,青草湖即南洞庭湖,赤沙湖即西洞庭湖,以此三湖合稱,作為洞庭湖的代名詞。
重湖。雖然唐代杜甫《宿青草湖》有“洞庭猶在目,青草續(xù)為名”之詠,但將洞庭、青草稱為“重湖”,見于著錄則在宋代。南宋岳珂《金佗粹(稡)編·續(xù)編卷五》記紹興四年(1134年)權知岳州劉愿曰:“本州系據(jù)長江上流,西臨重湖,北通湘漢,襟帶荊鄂,屏蔽湖南,自古號控扼重地?!苯饛垘燁仭赌线w錄》說得更具體:“岳州洞庭湖西岸沙洲堆阜隆起處,有青草廟,廟下一湖之內(nèi)有此洲。南名青草,北名洞庭,所謂重湖也?!薄爸睾奔措p湖的意思,枯水季節(jié)以沙洲為界一分為二,夏秋水漲則合而為一,洞庭、青草二湖在此處重合,故有是稱。
夏商時期,洞庭湖區(qū)在古荊州域內(nèi),乃“楊越”“三苗之居”。春秋戰(zhàn)國時期屬楚。秦時屬長沙郡。漢唐以來,洞庭湖不斷沉降擴大,江南發(fā)展又加快,“洞庭山”漸次為“湘山”“君山”這樣富于詩情畫意的名稱取代,“洞庭”便成了湖的專用名稱,自此湖山分稱。此后,因洞庭湖區(qū)地域廣袤,分治變化繁復。自清康熙三年(1664年)分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后,洞庭湖區(qū)的主要水域?qū)俸鲜」茌牎?/span>
洞庭湖名稱的多姿多彩,雖與文人墨客觸景生情吟詩作賦相關,但主要還是洞庭湖區(qū)地理變遷的影響所致。
洞庭湖區(qū)在地質(zhì)構造上屬江南古陸背斜構造的一部分,1.4億年前的燕山運動,使湖區(qū)發(fā)生斷裂陷落,形成它的初步形貌,為河網(wǎng)切割地帶。洞庭湖區(qū)域稱為九江,就是這一歷史面貌的寫照。云夢澤,則是在大江南北形成了較大湖泊的稱謂。戰(zhàn)國時期湖名洞庭之后,湖區(qū)的變化不斷加速。洞庭湖的形成,主要是江北的云澤淤積升高乃至消亡,而江南的夢澤又不斷沉降,特別是晉代江北筑堤圍墾,逼水南流。
據(jù)我國重點科研項目《洞庭湖區(qū)構造沉降——淤積系統(tǒng)分析》成果顯示,發(fā)現(xiàn)洞庭湖的構造沉降率從第四紀開始,總體上以加速度的形式不斷增大:在200萬年前,年沉降率為0.001毫米;1萬年前年沉降率加快到1.2毫米;20世紀50至80年代的年平均構造沉降率則高達10毫米。洞庭湖是一個地塹型湖盆。有關資料記載,它在戰(zhàn)國時期的水面還只有260平方公里,由于當時湖名尚未固定,因此才有用“五渚”的代稱.
自漢晉至明清時期,洞庭湖隨著沉降率的加速,湖面不斷擴大至近6000平方公里。因此唐代詩人可朋《賦洞庭》有“周極八百里,凝眸望則勞”之詠,接著便有“太湖”“五湖”的稱謂。與之同時,由于人工圍墾加速和頻繁的洪災造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巨大變化,湖區(qū)面貌大為改觀。
清光緒《巴陵縣志》載:“山無變遷而水有變遷,西鄉(xiāng)尤甚,故有舊志所載而無可考查者,特附錄之以備覽焉。”其附錄原載有地名卻無法找到具體地方的竟有27處。這些地方到哪里去了呢?近年,洞庭湖區(qū)考古的累累成果揭開了這個謎團。在湖中的很多沙洲上,都發(fā)現(xiàn)了斑斑可考的人類生活遺存。君山區(qū)錢糧湖農(nóng)場,未圍墾前,每年漲水季節(jié)大片土地均浸泡水中,不利于人類居住??删驮谶@些湖洲上發(fā)現(xiàn)遺址27處,其中墳山堡遺址距今約8000年。華容縣劉卜臺遺址的出土文物,幾乎包含了大溪文化的全過程。岳陽縣伍家墩遺址延續(xù)時間更長,從新石器時代直至宋代,說明此地在宋朝還不受洪水侵襲。這些古遺址客觀地反映了洞庭湖區(qū)的歷史面貌。
綜上所述,巴丘湖、重湖、三湖,是以水域所在地的地名命名,或以水情變化與典型特點稱謂,因而形成洞庭湖的別名。九江、五渚、五湖、太湖,則是當時地理特征的記錄,或文人吟詠用的別名。文物考古揭示了洞庭湖區(qū)的歷史面貌。科學研究則證明了洞庭湖的形成是地殼運動的產(chǎn)物。豐富多彩的名稱,展現(xiàn)了洞庭湖不同歷史時期的變化。
摘自《岳陽日報》
責編:羅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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