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報 2024-08-13 08:38:45
文丨周偉
我有一次問石田叔:“田螺,是不是它走得慢,才做了人家盤中的好菜?”
石田叔揪了揪我的小鼻子,說:“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在拐著彎說你石田叔呀?”
我說我真的是講田螺哩,我們都好田螺!我狡黠地一笑。
田螺在我們家鄉(xiāng)太常見,太普通。在田里,在塘里,在小溪,在井沿……到處都能遇見,只要是個人,哪怕一個三歲娃娃,也隨手可取,不像一條活泥鰍,滑溜滑溜的,總是難以捉住。
所以在陽光把水照暖的時節(jié),我們一班小把戲總愛纏著石田叔帶我們?nèi)ッ锫荨J锸迦粲锌?,立馬說:“要得,跟我去撿。”說是撿,一點兒不假,石田叔選的地方,田螺多得是,齊腳踝深的水,白花花的陽光照得清楚,俯拾皆是。我記得我們收獲最大的一次,一頓飯的工夫家里的腳盆堆成了一座小山。
關(guān)于田螺,石田叔最為熟悉。他不僅能把田螺煮出十二個花樣,讓誰都贊不絕口。而且是田螺到他手里,就有千百種用處千萬個妙方。譬如哪個眼睛痛,他立馬煮出田螺汁,取少許注眼中,那種脹痛感立馬便消。又如哪個酒醉不醒,他去水中摸來田螺,加蔥、豉,煮汁灌下,即解。又如疔瘡惡腫,用田螺入冰片,化水點瘡上,不日就愈。還比如止瀉、小兒急驚,田螺殼燒成灰,水灌服之即止。
當(dāng)然,石田叔用田螺作藥用還有許多許多方子,我現(xiàn)在已記不得多少了。但是,石田叔用田螺殼做玩具,做樂器,我印象很深。特別是用田螺殼吹出的那首《梁?!罚抑两裾J(rèn)為那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好的旋律。
石田叔其實是讀過一點書的,在我們村子里應(yīng)該算一個聰明人。但怪就怪在他并沒有成起一個家。其實,這怪不得那些乖態(tài)的女子,要怪只怪得石田叔自己。任憑那些個乖態(tài)的女子走斷腳后跟,石田叔就一句話:要娶也得哥先娶!
他哥水田做什么都沒勁,唯一是摸起紙牌來勁,不論忙季淡季,不論天光夜暗。他哥很難找到媳婦。但石田叔還是央不少的媒人到處去說,也有很多人上門來看,卻總是來過一回再沒來第二回了。
大約是石田叔賣了一欄豬那年,他哥水田終于娶上了媳婦。娶上媳婦的水田叔仍然沒什么兩樣,做什么都沒勁,唯一是摸起紙牌來勁。
石田叔人高馬大,田里地里,農(nóng)活是一把好手,家務(wù)活也能抵得上一個女人。后來,他哥生了一兒兩女,他就更忙了。
這樣一忙一忙,就忙到了四十歲。四十歲那年的一天,他在耙田時,一向聽使喚的老牛忽然發(fā)瘋般地亂躥亂踢,踢中了石田叔的右腿,從此他落下了腳疾,走起路來不利索了。但他還是緩緩地走在山川田野。
他哥一生從不勞累,也從不發(fā)病染疾,有一日竟安安靜靜地去了。
這時,石田叔卻和嫂子分了家。石田叔說侄兒侄女都大了,該是分家的時候了。有好心人勸,還分家?應(yīng)該是你和你嫂子合家的時候了。石田叔曉得這個“合家”是另一層的意思,他第一次發(fā)了脾氣。
據(jù)說,這些年,石田叔一個人過得很孤單,常一個人拿起田螺殼吹曲子。
我想,今年清明回到鄉(xiāng)下,我一定要下塘摸些田螺,再用香樁樹葉和紅辣椒爆炒上一盤田螺肉,和石田叔喝上幾碗米酒。邊喝邊聽石田叔用田螺殼吹《梁?!罚犓簧楦械脑V說。
陽光水暖好田螺。我仿佛看到我們一班光屁股的孩子,嘻嘻哈哈地,一個個下到齊腳踝深的水里,白花花的陽光晃得我們一臉一身……田螺是好東西,我們都好田螺,我們都愛石田叔!
責(zé)編:龍文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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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湖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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