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2024-08-15 16:35:04
文丨陳貽濤
老山界,因革命前輩陸定一寫的《老山界》一文,而深深地烙在中國人民的記憶里。真正的老山界在哪里,已經(jīng)不重要了,東安,新寧,資源,城步都有老山界的紀念碑。老山界是紅軍湘江戰(zhàn)役后,長征途中翻過的第一座高山。湘江戰(zhàn)役就發(fā)生在全洲的湘江鳳凰渡口,全州之北就是越城嶺的主干區(qū)域一一新寧、東安的舜皇山和資源的貓兒山之間。紅軍搶渡湘江之后,分成若干小分隊穿越越城嶺,往資源的油榨坪集結(jié)。紅軍橋就在舜皇山老山界下的紫花坪,紅軍戰(zhàn)士多次走過老山界下的紅軍橋。
老山界下紅軍橋鮮為人知。
暑假,為了躲避燥熱難耐的夏天,我和愛人來到舜皇山舜皇峰下的紫花坪避暑,享受山中清涼和舒爽。
我暫居的民宿緊靠著紫花坪的里竹江,民宿門前的公路旁豎著一塊木牌,“紅軍橋”由此去,一個紅色的箭頭指向江邊。
我站在公路上,左顧右盼,沒有看到橋的影子。我十分好奇,攜愛人循著箭頭所指的方向,鉆刺蓬,爬石頭,跌跌撞撞來到里竹江邊,尋找紅軍橋。
眼前是一座單拱石橋。橋不高,離江面三米多點。從橋下往橋上看,橋如半月橫臥江面。橋身是條形麻石砌成的,橋身破損,有修補的痕跡,橋頭東側(cè)已坍塌,橋失去依托,孤零零地聳立著,有點搖搖欲墜之態(tài)。我四肢并用,攀爬著石頭上了橋。橋?qū)挷蛔闳?,橋長不足十米,橋面已長滿雜草,依稀還能看清橋上面鋪著的石塊和礫石,橋西連著湘桂古道,古道逶迤,沿江北去。橋東的古道早已消遁,不見蹤跡。路已改道,橋不過人。岸邊古木參天,灌木叢叢,把斷橋遮擋得嚴嚴實實。站在公路上,人們無法看見紅軍橋的整體形象,紅軍橋難以讓人紀念。
我站在橋中央,向兩端眺望,西北面是陡峭的莽莽山嶺,高峻險惡。東南邊是一條狹窄的山谷,狹谷依山勢起伏,繞過舜皇峰,奔向炎井大西江全州興安,蜿蜒南去資源油榨坪。橋中央的橋欄的石塊上,刻著“紅軍橋”三個字,旁邊還豎著一塊“湖南省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紅軍曾經(jīng)走過這座石拱橋,石拱橋是紅軍橋是千真萬確的。
紅軍何年何月走過這橋,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茶余飯后,不停地向民宿老板打聽,請他們講述紅軍橋的故事。
李姓老板說,他曾經(jīng)聽他父親說,父親在七八歲時,親眼看見一隊軍人,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拖著疲憊瘦弱的身子,相互攙扶著從橋上走過。
不等李老板說完,他的妻子倪嫂搶過話頭說,我的父親,我的大伯,我的爺爺奶奶都和紅軍有一面之交。
我迫不及待地要倪嫂講得更仔細在,更具體點。倪嫂卻要我去找她的弟弟,舜皇民宿的老板老倪,說她弟弟講得更生動。
吃了晚飯,我和愛人沐浴著清涼的山風,踏著乳樣的月色,聽著江水叮咚叮咚的音樂,安逸而快樂。我們沿著蛇行般的水泥馬路,來到相隔不足五百米的舜皇民宿,找到倪老板。倪老板給我們泡了一杯舜皇野生茶,要我們品嘗嘗。一陣寒暄,我直奔主題,要他講述紅軍橋的故事。
倪老板和我仿佛年紀,歲月在他臉上刻滿了印痕,一張核桃似的臉顯得和他的年齡不相稱。他聽完我的來意,昏花的眼睛仰視星空,神色凝重,緩緩地說,我們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是紅軍,是革命先烈用鮮血,用生命換來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共產(chǎn)黨不要忘初心。
接著,他娓娓道來,歲月回到了九十前的冬月。
那是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初的一天早上,湘江戰(zhàn)役突破國民黨第四條封鎖線后,來到了越城嶺腹地舜皇山紫花坪。紫花坪的東邊是東安,南邊是全州,西南是資源。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凜冽的寒風吹在身上,穿上棉衣還覺得冷,風像刀似的從脖領(lǐng)處,從腰胯邊往肉身上剮。爺爺清早起來,打開鋪門,看見門前幾十個軍人抱槍而坐,半瞇著眼睛。他們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爺爺看見屋前屋后到處是軍人,嚇得不得了,趕緊退縮回到屋里,叫奶奶帶上六歲的父親躲著不得出來。
為首的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看見爺爺打開了鋪門,就上前問詢:老鄉(xiāng),老鄉(xiāng)。
爺爺知道無法躲避,只得硬著頭皮出來,低頭哈腰,滿臉堆笑地問:老總,有么咯吩咐? 老鄉(xiāng),你家有大米么,賣點給我們。軍人一臉和氣,語調(diào)平緩,不像國民黨的軍人兇神惡煞似的。
這…這…爺爺支吾起來。家里的米實在不多了,大伯昨天下白沙糶米還莫回,假如莫糶到米,家里的米賣給了軍人,自己一家老小就要忍饑挨餓。
軍人似乎看出爺爺?shù)男乃?,幾乎是在哀求,我們幾天沒吃沒喝,我們還要趕路,你就行行好,賣點米給我們吧。
爺爺在湘桂古道上開伙鋪(供古道往返客人住宿吃飯的地方),就是幫助南來北往的客人方便。爺爺樂善好施,看見饑寒交迫的軍人,動了惻隱之心,點頭應允。爺爺走進屋里去米桶里舀米,奶奶不肯了,說,假如軍痞不給錢怎么辦?
爺爺勸奶奶,看樣子,這些軍人不是國民黨的,他們餓成那個樣子了,還莫破門入室搶光家里能吃能喝的東西。奶奶想想爺爺?shù)脑捲诶?,也就同意了。軍人得到了爺爺?shù)膸咨?,就在大路上架鍋生火做飯。米太少了,不夠吃,為首的軍人發(fā)動其他的軍人去找野菜,拌著野菜煮著吃。剩下受傷的軍人,就圍在火邊烤火取暖,有些軍人干脆脫下衣服捉虱子。
那個狀況慘呀,父親躲在屋子里,透過壁縫往外看,軍人瘦得皮包骨頭,二十四根筋骨像二十四道溝刻在身上。他們哪是在捉身上的虱子,是在勒虱子。我們小時候捉虱子,是把虱子一個一個地從衣服縫里找出來,一個一個地放在指甲上,用兩個手指頭的指甲把虱子擠死,虱子擠壓得叭叭叭地脆響,像放炮仗。他們是用手從褲頭上,從衣領(lǐng)上勒虱子,一把把地勒,虱子像一串串的粟米,一撮撮地扔在地上。
老倪說到這里,喉嚨僵硬了,眼睛里閃著淚花。他緩了緩神,繼續(xù)說下去。
中午時分,大伯回來了,一見軍人,就急切地對他們說,你們快走吧,國民黨的人在到處找你們。原來,大伯天亮就從白沙挑著白米上舜皇山,他挑著幾十斤大米,走走停停,一路歇肩而上。到了橫卜和舜皇山分叉口,一隊國軍氣勢洶洶走過來,大伯趕緊躲在路旁的荊棘叢后,等到國軍下了橫卜里,才走出來,趕回家。
軍人一聽,趕忙召集隊伍,回老山界,沿著湘桂古道,再過紅軍橋,到紫花坪,從舜皇峰下的南風口,過大坳里,向炎井方向走去。這支小分隊本打算下舜皇山,沿越城嶺北麓過廣西資源油榨坪的。
許久許久,老倪還沉浸在悲壯的故事里。我聽得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我仰頭望著舜皇峰,在皎潔的月色下,我似乎看見一隊紅軍,舉著火把,呈之字形,蜿蜒在陡峭的老山界之中,走過紅軍橋,向更遠的地方奔去。
責編:廖慧文
一審:廖慧文
二審:易禹琳
三審:楊又華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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