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副刊·悅讀|隋煬帝的奪宗之謀

  湖南日報   2024-08-23 09:28:06

編者按

作為歷史上有名的亡國之君,隋煬帝通常被后人視為荒淫無道的典型代表,但歷史人物的性格真如這些“刻板印象”嗎?近日,岳麓書社出版《雙面暴君:隋煬帝的生平、時代及真相》,本文為該書內(nèi)文節(jié)選(有刪減),通過這本書,也許可以看到“暴君”的多個側(cè)面和更多的時代真相。

文|胡戟

自隋朝建立到開皇末年的二十年間,晉王楊廣由一個快樂的少年皇子,成長為一位頗有閱歷的青年王爺,在他到了風(fēng)度翩翩的而立之年時,已有燦爛可觀的文治武功可以夸耀。這時他不再安分于宗法制度給他安排的將來稱臣于長兄的卑屈地位,進而覬覦皇權(quán)。向來認(rèn)為,母后獨孤氏在幫助次子楊廣實現(xiàn)奪取其長子楊勇太子位的計劃中,起了關(guān)鍵作用。關(guān)于這場奪宗之謀,我們且先從他倆的這位著名的母親講起。

隋文帝的獨孤皇后,傳稱是河南洛陽人,是后來改的籍貫。獨孤氏本是匈奴族屠各之裔。其父獨孤信(503—557年)是云中(今內(nèi)蒙古托克托東北古城鎮(zhèn))人,曾祖獨孤俟尼“以良家子自云中鎮(zhèn)武川,因家焉”。獨孤信和宇文泰在武川為鄉(xiāng)里,“少相友善”。后來都卷入六鎮(zhèn)與河北起兵事件,輾轉(zhuǎn)赴長安,同為西魏府兵的八柱國大將軍。獨孤信官至大司馬,是關(guān)隴集團中一個典型的軍事貴族之家。后因與趙貴同謀誅執(zhí)政宇文護,事敗自盡。但他的長女為周明敬皇后,第四女為唐元貞皇后(追尊為元皇帝的李淵父親李昞的妻子),第七女即隋文帝的獨孤皇后,史稱:“周、隋及皇家(唐)三代皆為外戚,自古以來,未之有也。”史家所謂后性妒忌,“高祖甚寵憚之”,本質(zhì)上是對其家族的敬畏。獨孤家族的支持,對隋室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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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皇后干政很深,皇帝上朝她也形影相隨:“上每臨朝,后輒與上方輦而進,至閣乃止。使宦官伺上,政有所失,隨則匡諫,多所弘益。候上退朝而同反燕寢,相顧欣然?!?/p>

獨孤皇后對隋文帝的私生活也管束極嚴(yán):“高祖與后相得,誓無異生之子?!彼逦牡畚鍌€兒子,全是獨孤皇后所生,他曾因此自詡:“前世皇王,溺于嬖幸,廢立之所由生。朕傍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若前代多諸內(nèi)寵,孽子忿諍,為亡國之道邪!”不想還是禍起蕭墻,骨肉相煎,這父子六人竟無一得終其天年。獨孤后煞費苦心處處提防,在私生活上不給隋文帝絲毫自由的政策,并不能在他們的帝王之家維系至親骨肉間的脈脈溫情。最終導(dǎo)致悲劇性結(jié)局的原因,不能不說獨孤后有相當(dāng)?shù)呢?zé)任。她對次子楊廣的偏愛,影響了夫君,使兒子們心理上失去平衡,從儲位之爭開始,演出了一幕幕骨肉相殘的宮廷慘劇。

楊廣爭寵,乖巧地在母親身上下功夫。他“美姿儀,少敏慧”,從小為父母鐘愛。長大后,“敬接朝臣,禮極卑屈,聲名籍甚,冠于諸王”。太子勇也“頗好學(xué),解屬詞賦,性寬仁和厚”,但是“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大大咧咧,被處處投父母所好的兄弟鉆了空子。對比之下,他倆給父母留下好惡迥然不同的印象。

獨孤后最恨姬妾生孕,楊勇卻多內(nèi)寵,最受寵愛的云昭訓(xùn)和后宮其他姬妾為他生了十個兒子,氣得獨孤后直罵豬兒狗崽,“有如許豚犬”,而自己親自選定的太子妃元氏,卻被拒于夫妻生活之外,開皇十一年(591年)又暴亡,被懷疑是毒死的,“后彌不平”。楊廣卻“唯共蕭妃居處”,他學(xué)父母“后庭有子皆不育”。楊廣一生僅三個兒子,獨孤后生前見到的長子昭、次子暕,都是蕭妃所生,“后由是數(shù)稱廣賢”。

隋文帝夫妻比較節(jié)儉,“乘輿御物,故弊者隨宜補用;自非享宴,所食不過一肉;后宮皆服浣濯之衣”。這里是說,他們平時的衣著也不講究,因為豪華的涂料印染或手繪的禮服是不能洗滌的。獨孤后拒收價值八百萬一篋的明珠,和因不事涂抹化妝、宮中竟找不出一兩胡粉等故事,當(dāng)時都傳為美談。楊勇卻“文飾蜀鎧”,隋文帝很不高興地訓(xùn)誡他:“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汝為儲后,當(dāng)以儉約為先,乃能奉承宗廟?!倍皶x王來朝,車馬侍從,皆為儉素”,人們早就傳說,楊廣“躬履節(jié)儉,有主上之風(fēng)”。楊堅夫婦偶爾出訪,在次子楊廣家里看到的,是老丑的傭人,素縑屏帳,樂器的弦也是斷的,還滿是塵埃,皇帝以為楊廣不好聲色,對他贊不絕口,“由是愛之特異諸子”。

有一年冬至日,楊勇穿上太子法服,在東宮設(shè)樂,受百官朝賀,引起隋文帝猜疑,下詔禁止此類僭越行動,“自此恩寵始衰”。楊廣在入朝后將還鎮(zhèn)揚州時入宮告辭,向母后泣訴:“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生于投杼,鴆毒遇于杯勺,是用勤憂積念,懼履危亡?!奔ぐl(fā)母親無限傷感,“自是后決意欲廢勇立廣矣”。

受《隋書》的觀點“廢太子立晉王廣,皆后之謀也”的影響,歷來認(rèn)為促使隋文帝廢立太子的都是上面這些故事,楊勇奢侈失寵,楊廣矯情奪嫡成功,獨孤皇后是決定性的人物。實際上,這是隋文帝本人的重大抉擇,由于對長子楊勇失去了信任和耐心,他轉(zhuǎn)而選擇了在各方面都有出色表現(xiàn)的次子楊廣為自己的儲君。因為,楊廣正如《劍橋中國隋唐史》的作者指出的:“他很有才能,很適合鞏固他父親開創(chuàng)的偉業(y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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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事變的具體進程,其中體現(xiàn)了楊素一黨——上引《隋書》中所說“邪臣”的作用。

最早在揚州為楊廣策劃奪宗計的是壽州(治今安徽壽縣)刺史宇文述和揚州總管司馬張衡。宇文述也是來自武川的軍事貴族,平陳時任行軍總管,在楊廣身邊率三萬軍從六合渡江作戰(zhàn)。他認(rèn)為,廢立問題上“能移主上者,唯楊素耳”,而楊素遇事,只找他弟弟內(nèi)史令楊約商量。

宇文述表示愿赴京師見楊約共圖廢立。宇文述帶著楊廣的大量金寶入關(guān),用賭博佯輸?shù)霓k法把金寶都給了楊約,然后向楊約說明這是晉王所賜和晉王的用意,于是聯(lián)絡(luò)好了楊約。楊素一向與太子不和,為長保榮祿,與晉王一拍即合。獨孤后也給楊素送錢,讓他活動廢立太子之事。楊廣還通過段達收買東宮幸臣姬威,讓他給楊素提供太子行動的情報。太子知道自己處境岌岌可危,占候也是“皇太子廢退之象”,便“于后園之內(nèi)作庶人村,屋宇卑陋,太子時于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dāng)之”。但大局已定,無可挽回了。

正像唐太宗也是以次子秦王的身份奪宗,取代長兄太子建成,進而掌握皇權(quán)的經(jīng)歷一樣,他們原來是否有正統(tǒng)的身份,鉆營太子位采取什么手段等,都不是我們臧否歷史人物的著眼點。坦白地說,如果他們確實比他們做了太子的兄長更有治國才能,那么他們不甘在窩窩囊囊的皇兄治下窩窩囊囊地虛度人生,奮起奪過權(quán)力來做一番事業(yè)的話,盡管是對不起哥哥,卻未必是歷史的不幸。

倒是《隋書·郭衍傳》中的一條材料值得重視。郭衍(?—611年)是父輩從太原入關(guān)加入關(guān)隴集團的軍事貴族。開皇十年(590年)從晉王出鎮(zhèn)揚州,任總管,帶兵平叛有功,成為楊廣心腹。宇文述把奪宗之謀告訴了他,郭衍大喜,說:“若所謀事果,自可為皇太子。如其不諧,亦須據(jù)淮海,復(fù)梁、陳之舊。副君酒客,其如我何?”晉王把他召去,“陰共計議”,后來“大修甲仗,陰養(yǎng)士卒”,確有動作。

這條材料說明,楊廣在醞釀奪宗時,還做了事敗就武力割據(jù)南方的準(zhǔn)備。這是他謀奪太子位事件背后隱藏著的未成為現(xiàn)實的一個分裂國家的計劃。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楊廣已深諳玩弄權(quán)術(shù)的訣竅。作為一個政治家,他是完全成熟了。

責(zé)編:劉濤

一審:易禹琳

二審:曹輝

三審:楊又華

來源:湖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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