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整理/劉昌剛（湘西州政協(xié)原主席、現(xiàn)任州黨史聯(lián)絡(luò)組組長）

《詩經(jīng) · 小雅 · 小明》中有一句 “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 ，這里的艽野，就是指西藏和藏地。這個紅塵中的夢想之地，記錄了陳渠珍一生中最難忘的經(jīng)歷，也是他和西原的愛戀開始之地。

陳渠珍（ 1882－1952），原名開瓊、號玉鍪，1882年9月生于鳳凰縣城。1906年畢業(yè)于湖南武備學(xué)堂，加入同盟會。1909年，駐藏大臣聯(lián)豫獲悉英帝國主義將入侵西藏，請調(diào)川軍入藏加強邊防力量。同年秋，27歲的陳渠珍任清庭援藏軍一標三營督隊官，隨川軍首領(lǐng)鐘穎入藏，參加援藏抗英平叛。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惡戰(zhàn)，最終平定了恩達、工布、山南、翠南及波密等地區(qū)。

1910 年元旦，陳渠珍抵達西藏巨鎮(zhèn)江達。由于達賴喇嘛出逃印度，陳渠珍奉令進擊工布全境。歷時兩個月，工布全境全部招撫完畢。接著，奉令移防工布最東邊的德摩。德摩貴族頭人第巴及其舅舅貢覺營官加瓜彭措深受拉薩貴族夏扎· 班覺多吉壓迫，因此與陳關(guān)系極好。

一天，陳渠珍應(yīng)邀到加瓜彭措家做客，他和加瓜彭措把酒言歡，藏區(qū)特有的牦牛肉、青稞酒、糌粑等美食讓陳渠珍贊不絕口。正在二人酒興正酣之時，加瓜彭措提議一起觀看一場藏女馬上拔桿的表演為酒席助興，陳渠珍欣然同意。河岸平原看著腰束絲帶的乘馬女子疾馳如飛俯身拔竿的比賽，年約十五、六歲的西原脫穎而出，別人只拔一、二竿，西原連拔五竿，令陳渠珍盛夸 “ 雖丈夫不及也 ” 。加瓜彭措也很高興，就對陳渠珍說，既然你如此喜歡我的這位侄女，那就將她許配給你吧。陳渠珍當時酒意正酣，只以為是句玩笑話便和眾人一同大笑，沒有回應(yīng)。回到軍營他倒頭就睡，第二天起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蓻]想到，加瓜彭措是真的想要將西原嫁給陳渠珍，甚至西原自己也心甘情愿。陳渠珍對藏族同胞的淳樸性格還是不甚了解。藏民重諾，哪怕是酒席間的一句玩笑話，他們也可能會當真。因為在湖南老家已經(jīng)娶妻，這可就讓陳渠珍犯了難，心想： “ 乃知一言之戲，竟締孽緣。 ” 于是，陳渠珍找到了寺里的高僧呼圖克圖，希望高僧可以給自己出個主意。呼圖克圖聽完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道： “ 這是一件好事，讓我來做證婚人，怎么樣？早就聽說西原這個女孩子身手敏捷，比一般的男子還要厲害，給軍人做內(nèi)當家，肯定不會拖累你的。 ” 陳渠珍聽到高僧也希望自己能夠娶西原為妻，更不好駁了加瓜彭措的面子，便同意與西原結(jié)為夫婦的提議。隔幾天，加瓜彭措夫婦把 “ 靚衣明眸，別饒風(fēng)致 ” 的西原送來軍帳，婚后西原對陳渠珍關(guān)心畢至，左右不離。白天打獵，她縱馬在前；陳渠珍到藏家訪問做客，西原就在旁陪伴；夜晚，陳渠珍外出檢查崗哨，西原也是跨刀相隨。凡是有陳渠珍的地方，你一定會看見西原的身影，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著陳渠珍的飲食起居，這是他們一起度過的最甜蜜的時光。

工布的東鄰波密，萬山叢沓、民生貧苦，波番十分強悍、性格殘忍，經(jīng)常到工布境內(nèi)來搶劫和騷擾，工布藏民受害甚烈要求平定波番。陳渠珍向駐藏大臣聯(lián)豫報告仿川康的例子改土歸流，建設(shè)行省治理之。駐藏大臣剿撫令下來、指示相機行事，陳渠珍采取先禮后兵策略，波番拒絕招撫。于派出一個團的陸軍，炮兵、工兵各一個連集中工布進擊波密。陳渠珍原想將西原留在家中，卻執(zhí)拗不過西原，只能帶著西原一同隨軍出征。

1911年，陳渠珍率軍過魯朗、覺泥巴、冬九、納衣當噶、甲米青波、至八登浪，在八登浪與波番主力發(fā)生激戰(zhàn)。激戰(zhàn)時，西原發(fā)現(xiàn)了繞至背后偷襲陳渠珍的敵人，一聲大喊、回槍斃敵，救陳一命。被余敵被追擊時，遇一丈高的石坎，西原先縱身跳下，再張臂接住他。此戰(zhàn)，陳渠珍部死三十多人、傷二十多人退回山頂。鐘穎的參軍王陵基來到，獻計請邊軍分勢從東邊打過來，這里的人馬暫且后撤納衣當噶。4月上旬，納衣當噶二十余戰(zhàn)，陳渠珍部死亡百余人，再退冬九。初秋，波密全境平定，析波密為三縣而治。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fā)，清廷覆亡。消息傳至西藏，援藏的川軍嘩變，軍人中的哥老會殺死協(xié)統(tǒng)領(lǐng)羅長裿等。當時在川軍中有兩股勢力，一股是陳渠珍為首的同盟會，另外一股就是占了軍人中95%的哥老會。陳渠珍眼見各種矛盾頻發(fā)，意識到如果再留在軍隊里，必定會被哥老會除掉，心想只有北走青海，出甘肅，回內(nèi)陸。計劃走40日到柴達木（今格爾木）。據(jù)秘密摸底，計劃走的有湘西籍和云南、貴州籍士兵115人。

1911 年11月11日，陳渠珍率隊從江達秘密向北起程。到凝多塘?xí)r，清點人數(shù)除馬夫張敏，跟班藏娃二人，陳渠珍、西原夫婦外，還有官兵111人，一人一騎。牦牛120多頭。每人尚有糌粑130斤，可食3月。過哈喇烏蘇（今天的西藏那曲）后，進入藏北的羌塘沙漠。陳渠珍的彝貢龍駒在沙漠丟失，余73人。

1911 年12月30日，來到長江在西藏與青海交界處的源頭處通天河，剩34人。在餓了多日情況下，還有一小塊干肉，陳渠珍吃了一半，分西原吃。西原堅決不肯吃，再三推辭，并且哭著說：“ 我能耐饑，可數(shù)日不吃，君不可一日不食，且萬里從君，可無我，不可無君， 君而殍，我安能逃死耶。 ” 陳渠珍流淚： “‘ 天下可無洪， 不可無公 ’ 之語，不圖于藏族女子中亦見之，痛哉。 ”

十多天后，到岡天削的時候，只剩一根火柴， 17個人。士兵楊正奇見到陳渠珍愁不勝愁的悲觀樣子。流著眼淚對陳渠珍說：“ 長安路遠，玉門關(guān)遙，盲人疲眾，夜半深池，吾儕其殆于此矣。 ” 意思是說沒有希望了，我們要死在這條路上了。陳渠珍聽了也覺凄然。西原知道陳渠珍的內(nèi)心在動搖了。馬上用鼓勁的話給陳渠珍打氣： “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月了，天氣慢慢暖和了，雖然死了很多人，但我們還活著，老天不會讓我們死的。何況三個月的路，我們已走了五個月，所沒有到的，只不過一小步而已。如果我們鼓起我們最后的勇氣，何難到達彼岸？我們的生死，是由命支配的。有什么理由悲觀失望呢？ ” 陳渠珍聽了西原的話，很感慚愧。難道西原就不苦？一下子奮然而起，忽覺胸襟開朗，煩愁頓除。

1912年4月，到達柴達木（今格爾木）。從工布江達原計劃四十天到柴達木的路程走了六個月，剩7人。過了青海陳渠珍的馬夫張敏與跟班藏娃留在喇嘛寺。6月24日，陳渠珍等人進入丹噶爾城（今青海省湟源縣）。陳渠珍將其他3名士兵推薦到西寧的長官手下做事，而陳渠珍與西原相依為命，輾轉(zhuǎn)來到長安（西安），陳渠珍寫了一封家書，希望家人寄來路費。轉(zhuǎn)眼年底，陳渠珍夫婦生活十分窘迫，先賣珊瑚山， 再賣望遠鏡。兩人在長安等了數(shù)月，陳渠珍焦慮無比，不得不出門想辦法。每次外出，西原必定要送他出偏門，然后坐在那里等他回來。

1912年12月的一天，陳渠珍稍晚回來，發(fā)現(xiàn)西原滿面通紅、一臉病容，忙問道“ 你怎么了？ ” 西原不知道自己染了天花，迷迷糊糊地說： “ 自從先生去后，我便全身發(fā)熱，頭痛不止。但又怕先生馬上會回來，所以一直坐在這里等候。 ” 當天晚上，她便臥床不起此后延醫(yī)無效，典當已空，陳渠珍只能暗自飲泣。一天早上，西原早早的醒來哭著告訴陳渠珍說： “ 說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她回到了西藏的家里，她媽媽給她端了一杯糖和白水。在西藏有這樣一種風(fēng)俗，凡是做了這樣夢的人，都必死無疑。 ” 陳渠珍想盡辦法勸慰她，可西原始終不能釋懷。西原彌留之際對陳渠珍說："萬里從君，相期終始，不期病入膏肓，中道永訣。然君幸獲濟， 我死亦瞑目矣。今家書早晚可到，愿君歸途珍重。"說罷，西原停止了呼吸時年19歲。陳渠珍撫尸號哭，幾經(jīng)昏絕。后經(jīng)老鄉(xiāng)董禹麓先生慷慨資助，才將西原草草葬于城外雁塔寺。他在《艽野塵夢》結(jié)尾寫道， “ 予既傷死者，復(fù)悲身世，撫棺號泣，痛不欲生。淵波百端勸慰，始含淚歸。入室覺伊人不見，室冷幃空，天胡不吊，厄我至此。予又不禁仰天長號，淚盡聲嘶也。余述至此，肝腸寸斷矣，余書從此綴筆矣。 ”

1921年，陳渠將西原隆重遷葬至鳳凰古城，親撰《亡姬西原墓志銘》——“ 西原茹萬苦百艱，敢犯壯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險，從容以護予者，而予曾不獲攜歸家園，同享一日之安寧，予述至此，予肝腸碎斷矣。復(fù)何言哉！復(fù)何言哉！ …… 今吾西原悶然娛寧于幽宮。雖可悲亦可喜。 ”

1936年，陳渠珍寫成《艽野塵夢》，二十多年時光荏苒，深情仍在。此后再多的傳奇?zhèn)I(yè)，也不值一提。

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他認清大勢率眾起義，促使湘西鳳凰、沅陵等地和平解放。1950年6月，毛澤東親筆簽署委任狀，授命他任第一屆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員，應(yīng)邀赴北京參加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第二次會議和中央民族事務(wù)委員會會議，受到中央領(lǐng)導(dǎo)人的接見。由民革中央主席李濟深介紹加入民革，任民革中央團結(jié)委員。他在赴京期間獲知賀龍元帥將率解放軍進軍西藏，立即向賀龍元帥贈送《艽野塵夢》一書，把自己對西藏的人文地理、生活習(xí)俗、官場結(jié)構(gòu)的了解和盤托出，協(xié)助西藏解放。

1952年2月，陳渠珍因患喉癌病逝于長沙，終年71歲。2012年，鳳凰縣將陳渠珍墓從長沙遷葬回家鄉(xiāng)南華山，大師黃永玉在墓前設(shè)計了一個西原撫棺的雕塑。2013年3月，西藏林芝桃花節(jié)開幕式上，著名雕塑家李春華創(chuàng)作的“ 艽野塵夢 ” 陳渠珍和西原并肩攜手的雕像矗立在尼洋河觀景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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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昌剛

責(zé)編：瞿文君

一審：莫成

二審：楊元崇

三審：張頤佳

來源：新湖南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