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8 16:55:32
文/駱志平
南岳衡山又謂壽岳,七十二峰,逶迤八百里,這里人長壽,樹高齡。早在西周時期,祝融峰上,就有道人舞劍于云端。那棵受戒于六朝陳時的古銀杏,讀過不少的經(jīng)書,倚著福嚴寺禪檐,似睡非睡,好像它才是寺院的高僧。另有一棵500多年的白玉蘭,長得似禪尼,一臉清規(guī)戒律,跟著禪堂的木魚聲,不停地唱經(jīng)。
循著林蔭小徑,尋找道法參天的古柏,南岳的秋痕,除了幾棵老銀杏撐著金色的華蓋,站在禪風禪院中,很少再有斑斕的話語,滑向秋風的印堂。
幾位山僧,歇腳于禪檐,在白云翻滾的山谷,聊起了盤古開天的傳說??侦`的鐘鼓,敲醒朝霞,翻越幾座山灣,又落入了蒼山如海。依五行之說,南岳屬火,乃火神祝融之封地。然而,南岳性靈,獨秀于五岳之林。
去南岳看日出的那一年,鄉(xiāng)下的月光,披著一臉青澀,山路很窄,迂回于爛泥垮水中。站在古潭州的江岸邊,說起南岳的遙遠,好像懸在了月亮另一邊。其實,古衡州和古潭州,本是一家人,長大后,才另起爐灶,過起各自的日子。
一群小青年,坐著綠殼火車去南岳。廣袤的原野,不存奢念,遠處,幾縷炊煙,憨憨實實,不停地招著手,正在耕地的老黃牛,揚起脖頸,也打起了招呼。心門敞開的日子,雖然說不清南岳住著哪些菩薩和神仙,但心中的筋斗云,一路翻滾,飄向了祝融峰。
上山的道路,時而舒緩,時而陡峭。山中來客,三五成群,有的挎著小背包,有的拎著小口袋,有位脖子上掛著一臺海鷗牌照相機,東瞅瞅西望望,看到哪朵云彩走錯了路,便貓下身子按按小快門,惹得好多的鳥兒,嘰嘰喳喳,飛到了他身邊。
上山下山,五、六十里山路,顯得有點陡,渴了喝口山泉,餓了啃點小干糧。隨處可見的轎夫和挑夫,穿著小短褂,黝黑的臉膛,寫滿了汗水和陽光。有位中年游客,頭發(fā)锃亮,長得像個民國的公子,不知是心中發(fā)懶,還是歪了腳踝,蹲到了路邊。然而,沒等趕過來的轎夫立穩(wěn)腳跟,半個身子就挪進了轎子,還戴上墨鏡,搖起扇子,扮起了山中的財主。
那天,不知山風躲到了哪座寺廟中,云霧結(jié)伴,寒氣襲人,傍晚時分,太陽才露了一下臉。幾個年輕人穿小徑、越小溪,一路嘻找打鬧,直到月亮爬上中天,才來到了山頂。
不知為啥?幽藍的月光,傻乎乎懸在那,一句話也不說,氣得星星躲進了云層。同行的周猛子,家里有個當官的爺爺,聽說還在黃埔軍校上過學。其膽兒夠大,順著月光的心思,牽起了身邊女孩的手,沒想到女孩的心思就如小星星,回眸一笑,還露出了春天的酒窩。
第二次去南岳,霧凇趕在雪花前,把自己打扮成了冬天的孩子,林中的鳥兒未來得及囤積過冬的糧食,便縮著脖頸,偎進了窩巢中。偶爾探出腦袋望一望,瞄見不遠處的南天門,寒風未立穩(wěn),石梁上居然結(jié)出了冰凌,嚇得身子骨一縮,半個腦袋又不見了蹤影。
南天門倒是不怕冷,石梁石柱很硬朗,上面的楹聯(lián)也道出了心中的氣勢:“門可通天,仰觀碧落星辰近;路承絕頂,俯瞰翠微巒嶼低”。一上一下,一俯一仰,南岳的云山霧海全都浮現(xiàn)在眼前。山道上,時不時拂塵引路,撿拾道法禪風,壽山的眉宇,仙氣盈蕩,直抵天庭!
先人的詩賦,大多掛在了云海。祝融圣帝在山上提煉的火種的時候,還看不到朝霞出沒的身影。不知哪一天,不語和尚路過這里,將那盞晃晃悠悠的青燈,懸到不語崖下的禪檐。那份光暈和溫暖,才點燃了天上的云彩。
云海中的虔誠,香火裊裊,隋文帝頒布舍利塔詔,讓佛祖的真身舍利來到了南岳法門,被后人稱為南岳尊者的三祖慧思,禪宗懷讓、希遷,個個都把慧門留在了崖壁。那座半山腰上的玄都觀,門楣清爽,道人風骨,懸有一聯(lián):“遵道而行,但到半途須努力;會心不遠,要登絕頂莫辭勞?!弊煮w醇和,已褪盡心火。道家法語,無道無爭,有道有為,嵌入道觀石亭,半山之語,未曾氣餒。
后來的僧人道士,不計其數(shù)。祝融貴為黃帝手下,法力無邊,其心存儒釋道,不分親疏,不生是非。對此,歷代皇帝心知肚明。祝融去世后,被賜封為圣帝,并依儒家禮制建大廟,供奉于赤帝峰。從此,南岳大廟有了皇家祭祀的主殿,也成了民間信地的圣地,其樓閣氣宇,古典莊肅,可與皇城相媲美。從欞星門移步向前,儒脈居中,道家倚左,佛家護右,九進四重院落,佛釋道共存一廟,共尊一神,其樂融融。
有人說,南岳橫亙于云夢和九嶷之間,像一桿秤,可以稱出天地的輕重,也可以衡量出帝王道德的高低。衡山若是真有此法力,當為天下蒼生之福,試想,哪個帝王不想厚德于天地之間,宋人張載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圣人心中的向往,純潔浩瀚,天心可鑒。偶爾,理出幾根小枝條,掛在明月的心頭,或拋入小溪,引入林澗溝壑,道法菩提,涅槃于空靈圣境,南岳之美,外顯靈秀,內(nèi)隱虔誠。
有人喜歡將大山的厚重,扛在挑夫的肩上,挑夫本為大山行走的佛陀,一身腳上功夫,從不打趔趄。轎夫不一樣,眉宇低垂,用汗滴細數(shù)腳下石級,倒是顯出幾份辛酸和無奈。如今,這些都已沉入浩瀚云海中。蒼顏白發(fā)寫出的游記,哪一首超過了《醉翁亭記》,歐陽修沒到過南岳,寫出的游記,道出了南岳的深情。站在祝融峰上,呼喚遙遠的星辰,歐公能聽到么?為什么空音回蕩,全都消失在了清涼無限的月光中。
看完日出和云海,再去求神禮佛,滌蕩的山風,都已歸隱大山的懷抱。香火環(huán)繞的山門,擠不走凡塵許下的心愿。遠道而來的腳步,萬一錯過了時辰,或點錯了法燈,怎么辦?呵!不要憂慮,法門承載的世界,本為心源之法,善念為根,無有對錯,又何必心存有無。
是誰?用手中的云板敲來了行腳山僧,又有誰讀懂了歲月如駒!倉頡留下的文字,既有蟬音探路,戲耍草叢流螢,又有筆鋒如刀,鏗鏘之力,碾過寰宇。這一切,都裝進了南岳的眼眸。別像趕集一樣,看完日出就下山,這里的云海、神話和傳奇,都是大自然留給后人的叮嚀,原汁原味,為何不坐到半山亭,細品細嚼,捎帶一點回家呀!
東坡曾言“何夜無月,何處無竹,但少閑人而已”,一語道破人世滄桑。“禪境即閑境”,東坡居土做到了么?為什么一張《寒食帖》,剛寫完“今年又苦雨,兩鬢秋蕭瑟”,接著又是“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悲欣交集,躍然紙端。
山上觀景臺上的神石,形如蟠桃,又似火炬,赤焰獵獵,寓壽山之意,又揚祝融心中之火勢。手法不含糊,上書“南岳衡山”四字,行筆規(guī)范,古法中來,不存怪異之姿。稍遠處的祝融殿,立于祝融峰上,圣帝已居赤帝峰,不宜再拓言辭。李白曾在此賦詩:“衡山蒼蒼入紫冥,下看南極老人星?;仫j吹散五峰雪,往往飛花落洞庭?!钡歉咄h,感懷之情,逶迤至遠。
悟道參禪的印痕,越碾越深。按理說,林壑深處無喧囂,清音背后藏玄機。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山泉歡唱的時候,也有幾只小麻雀亮開嗓子,亂打節(jié)拍,那樣子,好像肚子有點餓。路過的樵夫和藥師見了,指了指遠方的炊煙,仿佛在告訴這群小把戲:“飛那邊去吧,有炊煙的地方才會有人家。”
呵!道法、佛法,都為壽山妙理。祝融峰心通霄漢,迎接日出的地方,云海相簇,逗人喜歡。用五行之說,講解天工造物,年輕人不一定聽得懂,堯舜時期的神話早已楔入唐人的榫卯,有些過往煙云事,畫個輪廓,粗筆一勾即可,講多了,反而心生惆悵。
五岳為華夏之柱,立于天地之間,同樣的神力,才能撐起一個平衡的寰宇,何須再分座次,攪出一片混沌來。用什么樣的虔誠,禮恭先賢?又用什么樣的方式,留住行者的腳步?看!山中銀杏已斑斕,待到月凝霜重,來雁塔前,雁陣驚寒,再捧鵝毛飛雪,邀春風,續(xù)寫壽岳之美,可否!
責編:黃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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