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古詩詞浸潤的時光

  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2024-11-23 20:45:44

/蔣淑玉

這是一本破舊的《唐詩鑒賞集》。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翻開書本,扉頁上用很幼稚的字體寫著“1982年7月10日,購于黃沙河”的字樣,封底的標價是1.15元。 那一年暑假,我利用放牛的時間,在荒蕪的石山嶺上艱難地“啃”完了這本書。

夏天的烈日是酷熱的,照在石頭上發(fā)出吱吱的響聲。石山嶺上只有藤草、荊棘,找不到一株可以遮陽的樹木。但也有一些大點的矗立著的石頭,投下一塊難得的陰影。我常常是躲在那掬陰影里,用草帽當坐墊,開始了一個人的課堂。太陽照過來了,屁股挪一下;太陽又照過來了,屁股再挪一下。有時候看書看得入了神,接近中午,石頭幾乎遮擋不住太陽了,還仍然坐著。直到身上火辣辣的,臉頰上流下熱汗,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人已在太陽下曝曬很久了。 炎夏的瘴氣、山嶺的涼風以及草木的清香,氤氳出獨特的讀書環(huán)境。頭頂是湛藍的天空和悠閑的白云,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蜿蜒如玉帶的湘江,近處是姿態(tài)各異的石頭和不知名的青草野花,在這樣開闊的背景下,一個少年手攜一卷詩書,津津有味地品讀,是不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 千萬不要用勤奮和刻苦來形容那個山石下讀書的少年。進了中師,沒有了宏大理想的支撐,也沒有了高考的壓力和動力,她是自由的,更是迷茫的。她像一葉被卷入大海的扁舟,身無歸處,隨波逐流。 那本書是她隨手抓住的一根稻草,牽著她懵懵懂懂地走進浩翰的詩詞世界。

我至今仍然認為這是一本難得的好書。里面有劉征、袁行霈、林庚、霍松林、周嘯天等詩壇大伽的詩詞鑒賞。但那時候,我壓根兒沒有聽過這些老師的名字,吸引我的是作品本身。

開篇第一章的標題是《開闊的胸襟,豪邁的離歌》,這是劉征老師賞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文章。這首詩的意境和風格,以及劉征老師鑒賞詩詞的敘述方式,很切合我當時的心境,為我架起了一座走入詩詞之門的橋梁。

在這篇文章里我第一次知道“初唐四杰”的詩詞革新,知道王勃反對六朝承襲下來的浮艷萎糜之風,提倡質(zhì)樸雄渾、剛健奔放的詩風;也第一次知道“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名句受過曹植《贈白馬王彪七首》的影響;更是第一次知道閱讀詩詞不是歸納“中心思想”,而是尋求心靈的共鳴。

劉征老師知識淵博,但行文親切,文章不但以開闊的視野詮釋了每句詩的意蘊,而且與其他的送別詩進行了比較,條分縷析,語言淺近,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引導著我的閱讀,越嚼越有味。

接下來選讀的文章是《陳子昂和他的<登幽州臺歌>》,作者是王運熙和楊明老師。“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面涕下”,短短四句詩,賞析的篇幅居然有幾千字。陳子昂的政治抱負和懷才不遇,宇宙的無窮和生命的短暫,登高望遠、極目古今的蒼涼,直抒胸臆、壯懷激烈的悲壯……這些審美像魚一樣潛入我少年的腦海,使我心潮澎湃、興趣盎然。

父親有一天翻了翻我的書,問:“這個,你看得懂?”我說:“嗯……”,父親苦瓜似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這種文學鑒賞類書籍應(yīng)屬于中文系本科學生的課外閱讀,而我當年只是一個“高一”學生。

那個暑假,我過得很充實。再回到學校的時候,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我有了些許憂郁,也有了許多向往;有了許多復(fù)雜的心緒,也有了許多詩意的幻想。這種敏感豐富的情緒,也許就是詩人們說的“為賦新詞強說愁”。

后來我又從父親的舊書中找出兩本無頭無尾、顏色泛黃、已經(jīng)被蟲蛀了許多小洞的書。兩本書的前后都掉了頁碼,不知道是哪家出版社,也不知道編者是誰。但它確實是一套高水平、高質(zhì)量的書。第一本從先秦文學講到唐詩,第二本從宋詞講到明清小說。我直到參加自學考試時才知道,那兩本沒有封面、對我影響深遠的書居然是《中國古代文學史》的上下冊。

兩本破爛的舊書用詩一般的語言解讀著歷代作家的作品,脈絡(luò)清晰,定位準確,個性鮮明,一目了然,讀來似飲瓊露,如食甘飴。最能引起閱讀欲望的是,書中重點的詞語和句子都用紅筆和藍筆圈點了出來,即有提示作用,又有特別的親切感。

為了鞏固這些大容量的文學參數(shù),我開始用一個黃色封皮的筆記本來梳理學到的知識點,把它們條理化和系統(tǒng)化。每個時期的代表作家,這些作家的作品風格,名篇名句,我都盡最大的可能摘抄出來。我如饑似渴地在那個神秘而新奇的世界遨游。

感謝那段人生中最美好的閱讀時光。那些看過的書、背過的古詩詞頑固地融進我的血液里,想忘都忘不掉。直到現(xiàn)在,我還在吃那個時期的“老本”。它奠定了我人生的格調(diào),成為我一生中最豐厚的文化積淀和精神財富。

九十年代中期,我報名參加全國統(tǒng)一的專升本考試,我學的是歷史專業(yè),報考的卻是漢語言文學。當時兒子只有2歲,又有教學任務(wù)在身,沒有時間復(fù)習。倉促中,找出了那個黃色封皮的筆記本。當我把考試大綱、學習資料與那本舊筆記攤在一起時,記憶的閘門嘩啦啦打開,僅用一個月的時間就把古典文學、現(xiàn)代文學、當代文學復(fù)習梳理了一遍。在與同事去桂林赴考的火車上,我提示了一些自己認為的重點。天啦,百分制的《中國文學》我居然押到了近40分的題!那一次我們真是賺了大發(fā),我考了八十多分,同事也考得不錯。我們雙雙“金榜題名”。

盡管我認為押到題純屬偶然,但同事卻覺得,能從跨度幾千年的文學知識中捊出重點,靠的是功底而不是運氣??荚嚮貋砗?,她滿校園幫我宣傳,說我天賦如何,功底如何,讓我成了一段時間“網(wǎng)紅”。

后來,我的那個筆記本借給了一個考本科的好友,她考上后,又借給另一個好友。當我想起要存留那個有紀念意義的本子時,已經(jīng)不知道這個筆記本傳到誰手上了。

這其實也是一種幸運。那是一個渴望知識、追逐理想的時代。周圍大多數(shù)人都好學上進,慕賢若渴。不管你地位如何,不管你貧窮還是富裕,只要有才華和人品,迎來的總是欽羨和友好的目光。

如今,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連同那本不知遺失在何方的青春筆記。

(作者簡介:蔣淑玉,廣西桂林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散文選刊》《人民文學》《美文》《天津文學》《廣西文學》等刊物,有散文被多個省市選為高考模擬題,著有散文集《遙遠的琴聲》。)

責編:張德會

一審:寧靜

二審:唐煜斯

三審:張德會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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