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報 2025-01-06 08:32:46
文|田勇軍
初次到茶峒,是2004年的夏天,那時我剛剛高考結(jié)束。起初,我是不愿前往的。打小在沱江柔波、吊腳樓的光影里浸潤長大的我,茶峒,這座隱藏在湘、黔、渝三省市交界縫隙里的邊陲小鎮(zhèn),對我來說,無非也就是一處枕著煙雨碧波、散落著山水人家的尋常地兒。但同窗摯友盛情邀約,熱忱難卻,我便踏上了前往茶峒的旅程。
誰能料到,一路顛簸,當車子緩緩駛?cè)氩栳兼?zhèn)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茶峒,全然沒有沈從文先生筆下《邊城》的溫婉靈動。街巷古舊曲折,石板坑坑洼洼,老屋斑斑駁駁。清水江也因礦場污染而失去了該有的澄澈。古渡口悄無聲息,碼頭上早已沒了翠翠盼歸的渡船,街道兩邊的小店門可羅雀,游人寥寥,小鎮(zhèn)顯得寂寥清冷。
我曾篤定地認為,在以后的歲月里,茶峒于我,只能是地圖上的一個坐標,我的心靈軌跡,再也不可能與之相交相融。直到我遠離故鄉(xiāng),站在異鄉(xiāng)的講臺上,一次次翻開沈老先生的《邊城》,一次次引領(lǐng)學生探尋翠翠凄婉的愛情故事和茶峒獨特的風土人情時,我方如夢初醒——那些封存在書頁里的文字,竟宛如靈動的畫筆,又悄然在我心間勾勒出一幅幅鮮活的畫面來,那些曾經(jīng)被我忽視過的、不以為意的山水風情,竟化成縷縷柔風,輕輕地撥動著我柔軟的心弦。
時隔二十年,趁著國慶閑暇,我懷揣著無比復(fù)雜的心緒,再度踏上了前往茶峒的旅程。一路輕車,一路翠影相隨。臨近茶峒,心愈發(fā)急促地跳動了起來,好像是要去奔赴一場久違的約會。
車子還未完全駛?cè)氩栳夹℃?zhèn),一抹抹明艷的中國紅,便迫不及待地映入眼眸。只見沿途插滿了紅旗,旗面在微風輕拂下,舒展飄搖,獵獵作響。那鮮艷欲滴的紅,與周遭青山的翠綠、屋瓦的青灰相互映襯,仿若一幅意蘊天成的絕美畫卷。
踏入古鎮(zhèn)的剎那,我仿若遭一記震撼的電擊,滿心錯愕與驚喜。眼前的茶峒,哪里還有半分記憶里落寞的影子?古舊街巷仿若經(jīng)歲月妙手精心修繕,石板路平坦齊整,一塵不染。老屋重煥華光,斑駁墻面被洗刷一新,雕花窗框、朱紅大門,在暖陽輕撫下,泛出溫潤古樸的光澤。
清水江也一改原來的渾濁,宛如碧玉腰帶,溫柔地環(huán)繞著茶峒。江面水汽氤氳,有如仙子遺落人間的輕薄紗幔,微風拂過,輕輕搖曳、縹緲如夢。抬眼遠望,連綿起伏的山巒,半遮半掩地躲在輕煙薄霧之后,詩意朦朧,風姿婉約。
古渡口亦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一艘艘嶄新游船整齊排列,船頭掛著喜慶的燈籠,隨風輕晃。碼頭上,游人熙熙攘攘,卻又井然有序。阿婆們坐在門口,飛針走線繡鞋刺花,逢人便熱情推介自家的手工產(chǎn)品,那股子親切勁兒,真是暖到了心坎里。
移步過橋,便抵達翠翠與祖父的“拉拉渡”。一根粗糲的鐵絲,如歲月的堅毅脊梁,橫跨悠悠江面;一艘質(zhì)樸木船,緊緊依偎其旁。翠翠島上,苗族絕技“噴火龍”“上刀山”“下火海”等,震撼奪目。藝人們堅守古法傳承,又巧妙融入新技術(shù),于方寸舞臺之間注腳著古老而又鮮活的民族符號。
昔日落寞的茶峒,似涅槃的鳳凰,抖落滿身風霜,在悠悠歲月里驚艷歸來。沈從文筆下的邊城神韻,非但未被時光磨滅,反而愈發(fā)醇厚鮮活。百姓的日子煙火生香,街頭巷尾滿是溫馨的畫面:餐館內(nèi),親友圍坐,熱菜滿桌,舉杯間笑意盈盈,愜意安然;民宿小院,天南海北的游客同主人暢聊旅途趣事,歡聲笑語此起彼伏,閑適自在。茶峒古鎮(zhèn)的質(zhì)樸與湘西人家的熱忱全都氤氳在香甜的空氣里。
離開茶峒的那日清晨,薄霧輕掩,渡口朦朧,恰似歲月留白,滿是余味。我突然明白,茶峒渡口,它不僅是地理上的渡口,更是文化的厚土,珍藏著湘西的根與魂。它是游子心靈的歸巢,撫平淺淺鄉(xiāng)愁;它是悠悠歲月的紐帶,串起往昔今朝;它是民族文明的火種,需要一代又一代湘西人賡續(xù)傳承。
責編:劉濤
一審:周月桂
二審:曹輝
三審:楊又華
來源:湖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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