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簡牘，既映射傳世文籍所記載的文明清輝，也填補了傳統(tǒng)史籍未能盡數(shù)展現(xiàn)的文明縫隙。

竹木為舟，墨痕作槳，悠悠千載劃過歷史星河。

從楚地江淮的詩性哲思，到齊魯大地的金戈鐵馬，再到絲路古道的低吟淺唱，方寸之間皆是文明的刻度——

它們是秦吏案頭的律令文書，是楚地游子寄往故鄉(xiāng)的殷切家書，是漢代邊塞烽火下的糧草簿冊……

一筆一劃間，先民的智慧、帝國的律法、市井的煙火，皆被悉數(shù)鐫刻進歷史的肌理。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推進文化遺產(chǎn)系統(tǒng)性保護，提升文物、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利用和考古研究水平。

就此，全國兩會期間，湖北、湖南、安徽、山東、甘肅等簡牘出土大省的代表委員展開熱議。

簡牘游第一站：湖北 云夢睡虎地 一簡載春秋

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楊宏斌 楊康 孟靜

“總書記觀看的那枚珍貴的簡牘，正是我們團隊精心修復的?！?月6日，在湖北代表團開放日上，全國人大代表、荊州文物保護中心主任方北松在答記者問時介紹。

2024年11月4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湖北省孝感市云夢縣博物館，參觀出土秦漢簡牘展。

呈現(xiàn)在總書記面前的，是中國考古史上首次發(fā)現(xiàn)的秦簡，最早的法醫(yī)記錄、最早的刑偵文書、最早的環(huán)保法令、最早的個人年譜……

在博物館璀璨的燈光之下，鐫刻在簡牘上的歷史一隅熠熠生輝，折射出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源遠流長。

總書記參觀的這些秦漢簡牘出土于云夢縣睡虎地古墓，墓主人名叫“喜”。出土的1155枚竹簡和80枚殘片，是他生前工作時抄錄的法律筆記，有《秦律十八種》《法律答問》《為吏之道》等大量細密詳備的律令簡牘，其中《秦律十八種》包括土地耕作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相關的《田律》，貨幣、財物相關的《金布律》，驛傳供給飯食相關的《傳食律》等。

黑夫家書木牘。

經(jīng)由方北松團隊細心呵護，簡文跨越千年仍字跡清晰。其文字長短粗細參差錯落，提按頓挫纖毫畢現(xiàn)；字形結體緊湊，線條平直。這是我國最早的隸書，還留有篆書余韻。

簡牘里不僅有國家大事、律法制度，也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二月辛巳，黑夫、驚敢再拜問衷。母毋恙也？”展陳中有迄今考古發(fā)現(xiàn)最早的家書實物。這是由正在秦楚交戰(zhàn)前線的士兵“黑夫”和“驚”兄弟倆，用木牘寫給大哥“衷”的書信。兩千年前的故土情深、孝悌之義，躍然眼前。

觀眾在孝感市云夢縣博物館內參觀秦簡。

簡牘游第二站：湖南 里耶秦簡中 藏有“小九九”

湖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張頤佳 莫成

3月8日，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龍山縣里耶古鎮(zhèn)，酉水河靜靜流過，兩岸綠意生機勃勃。古時，這里挽荊楚而通巴蜀；今日，湘西州是湘、鄂、渝、黔四省區(qū)交界之地。

這個小鎮(zhèn)，因為一口古井內深藏的3.7萬余枚秦簡，為世人矚目。這批秦簡共計20余萬字，是此前全國出土秦簡總數(shù)十倍之多。

九九乘法口訣表。

“發(fā)掘過程異常艱辛，當時正值雨季汛期，井下悶熱缺氧，隨時有塌方風險。加上文物脆弱，不能使用工具，只能以手作鋤，指甲都摳出了血?！?0多年后，主持發(fā)掘的考古專家龍京沙仍記憶猶新。當時他連續(xù)工作27天，每天工作超過12小時，用手指摳出幾十立方米的淤泥。

“挖到七八米的時候，都還沒有東西，很多人都想放棄。但我和一些專家相信自己的直覺，下面一定有東西?！饼埦┥痴f。

果然，第九米往下，大量簡牘、兵器、陶器“噴涌”而出，創(chuàng)造我國古井發(fā)掘的奇跡。

這些秦簡，猶如一部秦朝社會生活百科全書，讓千年時光后的人們清晰地看到中國首個大一統(tǒng)王朝運轉的面貌。

“遷陵洞庭郡秦簡”直白無誤地表明，秦朝存在“洞庭郡”，改寫和填補了《史記》《漢書》中有關秦朝歷史的大片空白。

“隸書乘法口訣秦簡”記錄著完整的乘法口訣，其內容與我們今天常用的乘法口訣并無太大出入，證明中國2000多年前就開始使用“九九乘法口訣”，比西方要早600多年。

里耶秦簡備受游客青睞。（本版照片均為資料照片）

簡牘游第三站：安徽 安大阜陽簡 方寸閱千年

安徽日報記者 韓文

安大簡是2015年初入藏安徽大學的一批戰(zhàn)國早中期楚簡，全稱“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其年代被斷定在公元前400年至公元前350年之間。

這批楚簡共有編號1167個，保存狀況總體良好，整簡數(shù)量在900支左右。

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主任徐在國介紹，安大簡記載的《詩經(jīng)》部分共有90余枚竹簡，雖然中間斷缺了20余枚，但仍存詩50余首。楚史部分則記錄了楚先祖及熊麗以下至惠王時期各王的終立更替和重大歷史事件，具有極高的價值。儒家類古書如《仲尼曰》為我們提供了研究孔子思想的重要資料。另外，還有兩篇楚辭。

戰(zhàn)國楚簡中的詩經(jīng)。

“阜陽漢簡出土于1977年，共有5000多片?！备逢柺胁┪镳^館長劉建生介紹，阜陽簡內容涵蓋了經(jīng)史子集等多個領域，包括《詩經(jīng)》《周易》《倉頡篇》，還有極為珍貴的《莊子》篇等20余種珍貴文本。這些簡牘不僅數(shù)量龐大，而且涵蓋面廣，為研究秦末漢初的歷史提供了極為珍貴的實物資料。

簡牘游第四站：山東 臨沂銀雀山 兵書永流傳

大眾日報記者 王思晴 通訊員 孫波

“臏亦孫武之后世子孫也？”《孫臏兵法》源于孫武，成于孫臏？孫武和孫臏是同一個人？長期以來，史學界對孫武和孫臏的關系一直存在爭議，且此前只有《孫子兵法》傳世，《孫臏兵法》早已亡佚，因而史學界始終缺乏確鑿的證據(jù)來證實真?zhèn)巍?/p>

1972年4月，在銀雀山1、2號漢墓出土大量珍貴竹簡文物，內容包括《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六韜》《尉繚子》《晏子》等十三篇、漢武帝《元光元年歷譜》等典籍，經(jīng)過清點整理，這次發(fā)掘共出土竹簡及殘片4000余枚。其中《孫子兵法》與失傳千余年的《孫臏兵法》同時同墓出土，使自唐宋以來關于孫武、孫臏其人其書的論爭得以解決，這樁千年謎案最終大白于天下。

《孫臏兵法·八陣》

如何更好地展示、研究和保護這些珍貴的竹簡？

1989年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建成開放，這是中國第一座以漢墓竹簡為主題的博物館。2021年9月，改造提升后的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新館開放，新館建筑總面積2萬余平方米，陳列展覽突出漢墓、竹簡、兵法三大主題，主要展示銀雀山漢墓遺址與考古成果、《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竹簡兵書、簡牘文化、中華傳統(tǒng)兵學文化以及館藏精品文物等。

簡牘游第五站：甘肅 絲路咽喉地 漢簡敘芳華

新甘肅·甘肅日報記者 施秀萍

在甘肅省酒泉市金塔縣境內的黑河沿岸，散落著三座神秘的城堡和一座神秘的關隘——東大灣城、西大灣城、地灣城和肩水金關，他們與周邊數(shù)十公里的長城障塞一起，構成了河西走廊一道特殊的人文景觀帶。

“三城一關”是居延遺址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中外學者在此發(fā)現(xiàn)大量漢代簡牘，即居延漢簡。

居延漢簡所記載的內容，大部分是漢代邊塞屯戍檔案文書。其中，《塞上烽火品約》記載了匈奴入侵居延時，根據(jù)不同情況發(fā)出警報信號的規(guī)定，示警辦法包括了舉示烽火、燃燒積薪等。

陽朔二年傳車亶轝簙。

在敦煌以南62公里，莫高窟所在三危山余脈火焰山上，懸泉置遺址出土了35000多枚漢代木簡。里面記述詳細，連西漢接待龜茲王及夫人的標準都有清晰記載，堪稱破譯古絲路交通走向的“密碼”。

各地簡牘研究發(fā)現(xiàn)情況

湖北：

湖北云夢是最早發(fā)現(xiàn)和出土秦簡的地區(qū)，先后出土秦至漢初簡牘八批次、3000余枚。

其中，《秦律十八種》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最完備的古代法律文獻，木牘家書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家書實物。

湖南：

湖南出土了近20萬枚簡牘，占全國出土簡牘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

其中，里耶古城遺址一號井中出土了3.7萬余枚秦簡，簡文總字數(shù)超20萬，完整再現(xiàn)了秦始皇治理國家、保證基層社會行政正常運轉的場景。

安徽：

安徽的安大簡全稱“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內容主要包括《詩經(jīng)》《仲尼曰》等諸子類著作、楚辭以及占夢、相面等作品。

阜陽漢簡有《詩經(jīng)》《周易》《蒼頡篇》等20余種珍貴典籍內容。

山東：

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了4900余枚竹簡，其中，《孫子兵法》與失傳1700余年的《孫臏兵法》首次同墓出土，《孫子兵法》竹簡為現(xiàn)存最早實物版本，《孫臏兵法》為存世孤本，填補了先秦軍事思想傳承的空白。

甘肅：

甘肅是中國簡牘大省、漢簡之鄉(xiāng)和簡牘研究重鎮(zhèn)，自1907年在敦煌首次出土漢簡以來，百余年間先后有30多批次、6萬多枚漢簡出土，出土簡牘具有數(shù)量多、發(fā)現(xiàn)早、研究歷史長的特點。

穿越歷史的塵埃，我們觸及的不僅是文字，更是一個文明生生不息的密碼——

當《孫子兵法》的“知己知彼”與《道德經(jīng)》的“以柔克剛”在竹片中對話，《詩經(jīng)》的草木山河與《楚辭》的瑰麗神話在時光里交響，楚簡中的《仲尼曰》遇見居延簡里的《論語》殘篇，那些曾被風沙掩埋的片段，終在簡牘中連綴成史詩。

從云夢到里耶，從銀雀山到安大簡，從敦煌到居延，竹木會朽，墨痕永熾——這是古老漢字穿越時空的遠征，是中華文明從未斷裂的基因鏈，更是何以中國在浩瀚宇宙的鏗鏘回響。

■專家聲音

等了千年被發(fā)現(xiàn) 等著更多被看見

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推進文化遺產(chǎn)系統(tǒng)性保護，提升文物、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利用和考古研究水平。

全國政協(xié)常委楊云彥：

加強長江中游文明溯源研究和傳播展示

全國政協(xié)常委楊云彥參加全國政協(xié)十四屆三次會議時建議，加強長江中游文明溯源研究和傳播展示，打造具有世界影響力的長江中游文明標識。

楊云彥說，長江中游地區(qū)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是開展中華文明探源的重要區(qū)域。彭頭山、城背溪、大溪、屈家?guī)X、石家河等文化遺址等一脈相承，形成了長江中游早期文明的成熟形態(tài)。目前，圍繞長江中游文明的探索、利用和傳播相對薄弱，通過以石家河遺址為代表的荊楚大遺址的系統(tǒng)考察，大力開展長江中游文明溯源研究和傳播展示，對于揭示長江中游史前文化面貌、探索中華文明起源與早期發(fā)展進程，意義重大，工作迫切。

楊云彥建議：強化頂層設計和工作統(tǒng)籌，把系統(tǒng)開展長江中游文明溯源研究和傳播展示作為一項國家工程。建立跨省協(xié)同機制，構建分級保護體系，聯(lián)合申報長江中游早期文明遺址群落世界文化遺產(chǎn)。做好文化遺產(chǎn)活化利用，創(chuàng)新文化傳播敘事，促進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加強考古人才培養(yǎng)，推動公眾科普教育，強化社會對長江文化的認知、認同。

全國人大代表方北松：

加強技術研究，提升修復水平

全國人大代表、荊州文物保護中心主任方北松建議，加強相關儀器設備的研發(fā)力度。

“文物保護并非簡單一個配方就能解決，它有很多調整?！狈奖彼杀硎?，技術需結合實際不斷優(yōu)化調整，做好簡牘文物后期的保管維護，探索創(chuàng)新無止境。

“如果能在精度上實現(xiàn)突破，將更有利于信息提取解讀?！狈奖彼山榻B，在一些搶救性發(fā)掘現(xiàn)場，如果能隨身攜帶小巧的檢測設備，將更有利于工作開展，希望這類便攜性儀器早日研發(fā)投用。

湖南代表團：

在湖南建立“中國簡牘中心”

3月4日從十四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湖南代表團新聞發(fā)布會獲悉，今年湖南代表團以代表團名義向大會提交了關于在湖南建立“中國簡牘中心”的建議。

湖南是學界公認的簡牘大省，是全國出土簡牘數(shù)量最多的省份。為加強簡牘的保護利用，湖南省出臺的《文物保護利用“六大工程”實施方案》對“湖南簡牘保護研究與展示傳播”作出了重點部署安排。

湖南代表團建議，批準在湖南成立“中國簡牘中心”，并在后續(xù)建設中予以支持，協(xié)調國內有關省份文物部門與“中國簡牘中心”共同創(chuàng)建中國簡牘資源大數(shù)據(jù)平臺。

全國政協(xié)委員錢家盛：

加強文物保護人才培養(yǎng)

不同于青銅器、金銀器等文物，簡牘往往內容晦澀難懂，研究群體范圍小，被稱為“冷門絕學”。

隨著簡牘大量集中出土，加之其保護修復難度大，專業(yè)人才極為緊缺。

當前，各地高校持續(xù)加大簡牘學人才培養(yǎng)，但培養(yǎng)重點仍以簡牘研究為主，簡牘保護修復人才不足。

全國政協(xié)委員、安徽大學學術委員會常務副主任錢家盛建議，整合學科設置，通過有針對性的培養(yǎng)，打造一批高素質的人才隊伍，確保文物保護事業(yè)可持續(xù)發(fā)展。

全國人大代表王瑞霞：

筑牢文物保護法治屏障

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自2025年3月1日起施行，標志著我國文物保護依法治理進入新階段。

修訂后的文物保護法以最嚴格制度最嚴密法治保護文化遺產(chǎn)，讓文化遺產(chǎn)保護成為不可挑戰(zhàn)的國家意志。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法律的權威也在于實施。

全國人大代表、山東省青州博物館研究館員王瑞霞表示，各地要根據(jù)新修訂的文物保護法盡快完善地方法律法規(guī)，構建文物保護法律體系，為文物保護管理保駕護航；健全文物保護網(wǎng)絡體系，牢固樹立文物保護人人有責理念。通過健全機構、人員配備到位、新技術手段應用等多種方式，建立起文物保護網(wǎng)。通過廣泛宣傳，讓文物保護理念深入人心。同時，通過文物部門與公、檢、法聯(lián)動，形成預防打擊文物犯罪高壓態(tài)勢。

全國人大代表陳天竺：

讓簡牘成為國際傳播紐帶

全國人大代表、讀者雜志社總編輯陳天竺認為，簡牘文化有重要國家象征意義，是珍貴的第一手原始文獻，堪稱中華文明“活化石”，其保護傳承關系文化根脈延續(xù)。

“希望有關部門綜合地域特點和學科知識，健全保護措施，集聚各方力量，妥善保護、長久傳承這一中華文明重要載體?！标愄祗谜J為，要加強特色古籍簡牘的保護、研究與創(chuàng)造性轉化，讓這種承載中華文明基因的“冷門絕學”，重新煥發(fā)時代光彩。

陳天竺建議，推動簡牘文化成為中華文明國際傳播的紐帶，通過出臺專項政策，鼓勵國內機構與港臺地區(qū)及海外收藏單位合作，聯(lián)合舉辦簡牘主題展覽、學術論壇等方式，繼承和傳播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講好中國故事。

原載于《湖南日報》2025年3月9日06版

作者：張頤佳 莫成

責編：黃馨怡

一審：莫成

二審：楊元崇

三審：張頤佳

來源：湖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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