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背的外婆

  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2025-03-25 11:50:52

袁碩士

外婆的背是什么時候駝成了弓的,沒人在意過,都習慣了,靠近的看,我是看不到她那個駝峰的,二舅開玩笑說我長得淺,再長深點就看得見了。

我一年一年的長大了,外婆還是喜歡她原來的高度,她喜歡牽我的手,把我當著走不動的孩子,確切點說,當著什么都不懂事的娃娃,害怕走丟了。

我的兩個哥哥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也喜歡到外婆家玩,但很少在外婆家吃飯,就像脫韁的牛,從陸家坳背翻山到麻坡,或者去大壩堤,不是爬樹打野果,就是下水游泳。外婆走不遠,就馱著背在村子里山前屋后的找,那滿張的弓似的駝背順著一棵一棵的樹,尋找獵物似的。外婆說,怕他們走丟,見人就要他們捎個信,好安心。有次不知道大哥到哪里去了,好幾天才回來,二哥是在一棵樹上找到的,光溜溜的柿子樹,居然爬上去就不下來了,這大概是外婆把我當牛放的緣故吧?

外婆的手,皺紋很深,深褐色的皮膚有一點泛白,捏上的時候能感覺指骨光滑,比起我平時削光的棍子還滑溜,倒是有點竹子的味道。外婆總是逗我,說我的手就像包子,熱和熱和的。

我喜歡外婆哄我,除了外婆,沒有人把我當個寶來哄的。40多年過去,我偶爾問母親,她也不清楚她的背是如何駝起來的。母親70多歲了,不是記性越老越好,她喜歡跟我說誰誰誰走了,我反倒很厭惡聽到這些,不過能感覺母親當下的幸福,不愿提起往事。

二舅的小名是四頁,大名叫陸四明,當過海軍。母親說是他排名第五了,她說她的前面還有個哥哥,不是大舅,比大舅還大,不知道什么原因夭折了,她說她也沒見過。外公走后,外婆還在負擔幾個兒女的生活,外婆本來就不高,沒人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駝背的,用我現(xiàn)在的回憶,外婆不到12的樣子,如果不駝背,頂多也就15罷?倒是幾個舅舅和姨媽,在湖南人來看,都是比較高個子的了。不是生活所迫,外婆年輕時肯定有小家碧玉的味道。

我稍微大點,外婆讓我給她砍柴,讓我提著刀,跟著她走,在山路的坎邊,茅草、雜灌,一點也不放過。外婆舉著拐杖,一直笑,不停的嘮叨,一會兒教我砍柴,一會兒說點哥哥和老表們的小故事,還不忘鼓勵我勞動,跟抓了壯丁似的。

從大舅家到三外公家,有條之字形的小山路,就在山路的坎邊上。不管是茅草還是荊棘,都砍了。人細力氣小,一只手砍柴是砍不動,我就一雙手砍,砍得路邊雜亂無章,“伐木丁丁,鳥鳴嚶嚶”,還蠻好玩。

柿哩,跟外婆剁樹?

柿哩,和外婆劈茅草?

柿哩,在削坎?

……

逢過路人就問兩句,這哪里是剁樹、劈草、削坎?分明是打趣我。

表姐曾經告訴我,整個坳背的人都是一大家人,誰是大爹的孫,誰是二爹的崽,誰是三爹的女,我一頭霧水,我把調侃我的人畫在腦海里,至今還能記住樣子,不過至今也沒完全弄明白誰是誰家的誰。有年在東莞工作的時候,二哥建議我去找外婆家出來的一個人,說他在一家儀表廠當廠長,看能不能謀個事做,我倒是沒有什么不好意思,就算是認出了人的樣子也搞不清是誰,也就作罷了。

有時候,被村里人挖苦急了,我會懟回去,我就說我在切菜,我說我在煮麻雞,惹得外婆和眾人哈哈大笑。

砍一條路后,我就癱坐在坎邊,柴弄不回去。我不清楚為什么,我們家捆柴都是用檵木捆的,外婆家是用麻繩捆,捆不緊,柴擔插進柴里,一挑就散了。我要找檵木,外婆又不讓,怕我跑遠了,后來才知道,陸家坳背山上沒檵木,要跑好遠才有。

只見外婆就在地面上拾柴,用一只手摸索著,抓來抓去,一只手拄著拐棍,在坎角敲敲打打,然后確定好位置。她抓到什么就什么,抓好一大把,就背在背后,往家里走。含胸駝背,背頂手,手抓著枯草,枯草遮著天,無論外婆前移的步履多蹣跚,背上的那些草就像一把遮陽的斗笠,太陽照不著她,她也頂住了太陽。來回往返好些次,搖曳著。她沒說累,也沒怨我抱不了柴火,背上的草蓋住了她內心的世界,或快樂,或委屈,只有她才知道。

我問外婆,砍了一條路,再去哪里?

外婆說,不砍了,砍了長,長了砍,等長了再砍,一直有柴燒。

外婆真是個老精怪,韭菜從沒割完過,柴也不砍完,越是艱難越懂得給自己留條路吧?

我說,二哥會砍柴,下次要他幫你砍,砍好多。外婆哈哈一笑,嘴巴笑成了個窩窩,比她的駝背還圓,口里露出了她的虛偽,一顆牙齒也沒有。

有天夢見外婆,外婆在村里的山路上撿柴,之字形的山坎上,駝著背,在這山路上不停的畫線,她就是描繪山村的畫得最短的筆頭,我想我該把我放在她的畫里。

責編:王相輝

一審:杜立

二審:徐典波

三審:姜鴻麗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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